第65章
光怪陸離的景象虛妄起來,塵世之大,似乎真真切切地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陽光將虛影拖得極長,男子認真的神色,女子柔善的眉眼,都淹沒在春水綠泉的流波中,成了一片碧清的汪洋。 江令橋一手無聲地在案上輕叩著,一手托腮,噙著極淺的笑去看他。斜陽橘黃色的光鍍在他認真描摹的側(cè)臉上,極盡柔和,如一尊虔誠的仙人,那漆黑的眼底,似有千百年前的凄婉,讓她總這樣出離地望著他。 思緒飛回,江令橋仍是靜靜地撐臉看他。須臾,盈盈笑著,忽而輕輕探身,向容悅挪近了幾寸,眼睛里似盛著瀲滟的波光,流落出細碎的深情。 容悅怔了一下,手停滯在空中。毫無疑問她是美的,清冷時美,思量時美,蹙眉時美。其靜若何,松生空谷,其艷若何,霞映澄塘,其神若何,月射寒江。她的笑里,藏著江湖兒女的意氣、殺戮場上的恩仇,和一小片自己的歡愉。 他看著她,第一次覺得她離得這樣近,近得能窺見她瞳孔里的自己。 那一刻,腦海里飛過無數(shù)瑣碎的畫面,笑是甜的,回憶卻是苦的——他還記得當(dāng)年那處蔥郁的山林,花鳥繁盛,唯有她面無血色,殘喘地瑟縮在一棵樹前,靜候往生;他似乎看到紅塵與殺戮被拋諸腦后,空無一人的山谷里,一個散發(fā)的女子在月色下獨自練劍,風(fēng)揚起她的衣袂,她劍指西天,哀哀地笑了一聲。 空氣開始變得溫?zé)?,某一刻鬼使神差,容悅伸出手想抱抱她,然而這時江令橋卻忽然驚叫一聲。 “容悅!” 江令橋的余光瞥見了銅鏡中的自己,登時氣得笑出了聲。她一把推開他,對著鏡子照了好一會兒,笑得直發(fā)抖。 懸于半空的手默默收了回去。 江令橋一轉(zhuǎn)臉,指著那撇烏蟲般的粗眉質(zhì)問他:“你覺得好看么?嗯?” 容悅訥訥地應(yīng)了兩個字:“好看?!?/br> “一點也不好看……”江令橋嘆了口氣,轉(zhuǎn)過身,對著銅鏡去擦那描得粗黑的眉毛。 正此時,一個掌柜模樣的人踱步過來,笑呵呵地對江令橋道:“姑娘,這螺子黛可還合您的心意???” 江令橋?qū)P闹轮荆^也未抬:“還行吧。” 掌柜這下犯了難,螺子黛貴重,若砸在自己手里可是好大一筆損失,從前還能對試用的女子好好夸贊一番,引得她們欣然買下,可如今這……這眉描得……他實在難以違心地夸出口。 啞了半天的口,退也不是進也不是,眼見老板的汗就要流下來,容悅垂手,正欲交付銀子,適逢江令橋擦拭干凈,她按下他的手,這才慢悠悠地沖掌柜笑了一聲:“不過我喜歡?!?/br> 話罷,她站起身,扔給掌柜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轉(zhuǎn)身離去。 “第二次,算你過了。”她回頭不甘心地看了容悅一眼,而后徑直走出門外。 *** 是夜,風(fēng)朗云清,星月皎和,容悅房中掌著燈,坐于燭燈下,手里握著一方縹綢手帕,帕角繡著兩個娟秀的“望秋”小楷,他低頭看著,想起了白日里笑意盈盈的江令橋。 相當(dāng)不正常。 忽然門外響起一陣叩門聲,容悅將帕子收回懷中,起身去開門。只是這門剛打開一條縫,他的眉心便跳了兩跳,頓時覺得事情不簡單—— 江令橋立于門外,一襲嫣紅輕紗罩身,手執(zhí)紈扇,柔橈輕曼。廊間有細風(fēng),微微撩動著她的發(fā)梢和衣袂,較平日而言多了些嫵媚纖弱。 一看便是秦嬈珎的裝束打扮。 她打著扇進屋,反手便關(guān)上了門,穿堂風(fēng)拂來淡淡的玉蘭香——也是秦嬈珎慣用的香料。 “你……你來干什么?”容悅嗅出一絲不尋常的意味。 江令橋含笑向前走了一步,溫?zé)岬臍庀渎湓谒樕希壑杏衅谂危骸澳阌X得今晚我有什么不同?” “你……”容悅后撤一步,“你……你別著涼了……” 江令橋追了一步:“好看嗎?你喜歡嗎?” 她仰起目光看過來時,眸子總是清亮亮的,給這一身秾麗添了幾分純?nèi)唬輴偟男暮鋈宦┝藥着?,腦子里一片空白,連連退了好幾步,他偏過頭,不去看她。 “好了我信你了……”他大致猜出了七八分,連忙說,“之前是我一葉障目,有眼不識泰山,你……你快回去歇息吧,明日徐斯牟就到虔州了……” 話音還未落,江令橋便靠了過來,光潔的手臂徑直環(huán)上他的脖頸,素手拈紈扇,聲音低而蠱惑,像極了秦嬈珎的風(fēng)韻。 她不要蒼白的信任,她要的是心悅臣服。 “你聽過春宵一刻值千金么?” 溫?zé)岬臍庀涿娑鴣?,像有一群不安分的蟲子在容悅身體里爬,他心神一顫,定定地看著她,氣也不敢出,面色瞧著無波瀾,耳廓卻燒得發(fā)紅。 江令橋扔了扇子,她想把容悅的衣帶解開,她仰起頭,想要親吻他。 這一舉動駭了容悅一跳,他跌跌撞撞地一路退了下去,卻見江令橋三步作兩步跟了上來。 “你躲什么?你怕我?” 女子的話語像是浸了經(jīng)年的酒,叫人聽得神志不清,容悅覺得熱,身子和臉都在發(fā)燒。 “江令橋,你清醒一點……”他的聲音發(fā)顫,一度退無可退,身后只剩一方床榻。 “我清醒得很。”江令橋笑著湊到他面前,容悅一個不穩(wěn)跌坐在地上,再無退步的余地,背后抵著的便是床榻的橫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