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馮落寒抿著唇,忽然站起了身——她突然不想看了,像是看倦了似的,再不想往下瞧上一眼了。她緩步下了樓,掠過亭臺水榭,徜徉過九曲攀花回廊,回到悲臺主人獨有的僻靜院落之中。 然而門還未開,便知有客來訪。 那是一陣若隱若現(xiàn)的味道,很好聞,卻不是花香,更不似食香,像是以一束川穹,一瓢雪水煨著,封塵了很多世人不聞不覺的歲月。 馮落寒第一次見巫溪時,不知如何形容這香味,但只一嗅,腦海中便飄閃過一個詞:凄美。 這或許該是這香的名字,世間沒有比這再貼切的形容了。 她推開門,果然見一紅衣墨發(fā)女子立身院內,月光落在她臉上,病態(tài)又蒼白。 “你回來得很及時?!?/br> 馮落寒掩了門,半跪于她面前:“座下馮落寒拜見主人。” 巫溪面色陰沉,像是主人待馴養(yǎng)的貓那般:“近來可有什么不尋常的事發(fā)生?” “不尋常?”馮落寒不解,“主人是指……” “罷了,瞧你這神色,便也不是有奇事發(fā)生的樣子?!?/br> 馮落寒仍是半跪之姿,低著頭道:“悲臺一切如常,各處各地的不良人也無異樣?!?/br> 巫溪靜靜立著:“忘川谷這幾日倒是出了些不尋常之事,想聽聽么?” 馮落寒畢恭畢敬:“主人請說。” 她轉過身來,道:“忘川谷害命謀財,谷中之人統(tǒng)修魔道,一向絕無失手,而這幾日卻頻出差錯,幾乎難有得手,這背后,必有人從中作?!?/br> “主人是想,想讓屬下查探出這背后之人?” “正是。”巫溪的聲音空靈似響自遠方。 馮落寒垂眉低首,臨危受命。自她離開忘川谷,著手建立悲臺的那一天,便鮮少再見到巫溪。而這次她竟然親自登門,足可見事態(tài)嚴重。哪怕巫溪的口氣平淡依舊,未發(fā)作分毫,馮落寒也知曉——此事非同小可。 她默默抬起頭,腰間一條普通的祥云伴月鎏金禁步緩緩垂落下來。她看著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那一襲血紅的衣裙,驀然有股想要脫口而出的沖動—— “你和我娘的死到底有沒有關系?” 而她只是頷首恭謙道:“屬下遵命。” -------------------- 第47章 晨鐘暮鼓 ========================= 一晃眼,夏之秋入普覺寺已有七日之長,每日多以燒香禮佛,灑掃放生為業(yè),日出而去,日落而歸,鮮有閑暇之時。 不過,同為入寺清修,官稚倒如魚得水得多,不撞鐘不打坐,不忌葷腥,不戒酒色,活脫脫一個佛法門前的紅塵浪子,偏偏各僧家心胸開闊,一點兒不計較,還樂得同他談天說地,樂此不疲。 官稚公子真乃奇人也——夏之秋常這樣驚嘆。一個一身紅塵氣,滿心紅塵性,無風拂塵來,注定紅塵命的人,卻能在佛門之地來去自如。寺外之地是凡俗以內,寺內之地是紅塵之外,他便在這兩兩之交的邊界曳地游走,如履平地。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王權富貴之下,她以為人人都鐐縛在枷鎖之下,便也司空見慣了。能在黑綾覆目之下,拖著銬鎖冷器行走,是她一生所望??勺叱鍪浪字蒙硎峦獠胖?,原來世間還有諸多不受囚籠禁錮的自由人,隨性而生。 她艷羨而自卑。 “想什么呢?”官稚一個響指將夏之秋從思緒之中拉了出來。 夏之秋驀然清醒,啞聲笑著,搖了搖頭。 “我猜……”官稚壞笑道,“是在想那個叫容悅的吧?” 很難不說,官稚能在她來普覺寺的第一天,就能讓她放下禮教縟節(jié)同他搭話,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的一句——“容悅,我認識他?!?/br> 而后,便看見這位年輕的高門小姐一臉驚喜之色,一來二去,二人便熟絡了。起初,官稚還以為容悅是她家中親戚,他鄉(xiāng)遇故知才如此興致勃勃??赡贻p女子,尤其是心有紅鸞的女子,哪里躲得過他的眼睛。話說開了,夏之秋索性也不遮掩了,有了共同的秘密,關系自然要勝于旁人一些。 官稚反手撐在石階上,翹著二郎腿道:“夏姑娘,聽我一句勸,你倆啊,有緣無分?!?/br> 若這話是大街上隨便一個路人的言論,夏之秋自然不放在心上,可官稚不同,乍看不著邊際,實際卻看得深遠,況且他又與容悅相識,這話出自他之口,不得不讓人心弦一緊。 “為什么?”夏之秋試探性地問著,她希望聽到的是一些荒謬的緣由。 “沒有理由?!惫僦芍苯亓水?shù)厝映鏊膫€字。 夏之秋不解:“世間萬物遵循緣法,怎么會有毫無根據(jù)的事情?” “這句話本身就沒有根據(jù)?!惫僦赡抗饪者h,儼然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樣,“若萬物皆有緣法,那緣法的緣法是什么?緣法的盡頭又是什么?若所有緣法盡可追尋,那么善惡豈非無度,生死也將不復存在?若非要追本溯源的話,你……你便當做是命中注定吧?!?/br> 他這話有幾分禪意,卻又超脫佛法之外。夏之秋聽得進去,卻不愿認同——既然世間有不為俗事羈絆的人,那萬事萬物便不一定是絕對的,為什么不能再試試,萬一……有萬中之一呢…… 看她沉思的模樣,官稚忽地笑著改口:“罷了,你就當我是吃了積食,放了個閑屁,味道散了,便當做什么也沒發(fā)生過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