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是……這樣嗎……” 她喃喃自語,不知是在問人,還是說與自己聽的。沒等人回答,就收劍,兀自輕搖了搖頭。 那樣一個颯沓如流星的身影,那樣一番行云流水的酣暢,到自己手里,怎么就顯得這樣笨拙可笑呢? 劍也沒碰多長時候,舉了須臾便有些吃力,垂握不過半盞茶,墜得手里酸脹。懷化大將軍之女,將軍府獨(dú)女,說的總是沒有唱的好聽,誰會知道,頂著這樣一個風(fēng)光頭銜的,其實(shí)只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草包。 她扔了劍,席地箕踞于水畔,在湖心之間。身后是長堤角亭,身前三面臨湖。星云落在水面上,叫晚風(fēng)吹成了一團(tuán)微皺的鏡花水月,脆弱得像是飛檐的雪,不消人動,就碎成了七零八落。 看著水中波光粼粼的巨大朔月,夏之秋的眼淚大顆大顆地落,滴在臉上,砸在衣服上,滾落在夜里冰涼的堤岸上。 “小姐……”燈青倚著她坐下來,心疼地用帕子替她拭淚,“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是積年的功夫,急不來的?!?/br> 夏之秋目光定定的,任由帕子拭去淚水,聲音苦澀:“我是將門之女,卻從沒有一點(diǎn)將門之女的豪氣膽量。錦繡河山不容我瞻仰,門府庭院之下的四方圍城才是我的天地。我什么也做不了,文不能科舉徵選,武不能替父分憂。也不會舞劍,那很難,比背不出論語被先生打手心還難……” 她頓了頓,像是在娓娓道來一個憧憬了很多年的愿景。 “燈青啊……你說,我若從小習(xí)的是武,那該多好,橫豎不至于是今天這副窩囊模樣……” 燈青從懵懵懂懂的時候就跟著夏之秋,又怎么會不明白她心中所想,只是,有些遺憾,從一開始便注定好了的。 “小姐……”她開了口,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或許……或許將軍有他自己的考量。女子學(xué)武,總歸是千難萬阻的,先夫人拼了命才生下小姐你,將軍心疼你,又怎么舍得讓你去吃那樣的苦……” “況且這世道重文抑武,女兒家總是有才情的好。將軍一生受此壓制,不想讓你走他的老路。文弱女子,也總好過刀尖舔血,他是想讓你平平安安的,一生順?biāo)毂愫谩?/br> 晚風(fēng)拂過來,夏之秋蜷起腿,跽坐其旁,眼里不再騰騰地落淚,像是將這一番話裹著方才那碗?yún)煌嬒铝硕恰?/br> “況且燈青在小姐身邊,會永遠(yuǎn)永遠(yuǎn)陪著小姐?!睙羟辔兆∷氖?,“小姐是天上的文,燈青就是你地上的武。小姐有險,燈青會替你去擔(dān);小姐有苦,自有燈青替你排除萬難……” “燈青……”夏之秋哽咽著,轉(zhuǎn)身抱著她,“你待我好,我知道的……” 燈青明白她心里愁苦,只一下一下輕拍在她背上,小小聲道:“小姐,你與容公子有緣,定會有相見之日的……” 夏之秋的字句里沒有提人,但她聽得出思念。 低沉的哭聲湮沒在她的頸側(cè):“燈青,是我沒用,我沒出息……”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將軍府的女兒有血性,是敢愛敢恨,何必拘泥于王孫貴胄?夫人在天有靈,看到小姐有心愛之人,定然是心中寬慰的?!?/br> “我想他……燈青……我想他……” 燈青能感覺到肩膀處的潮熱,像是被什么guntang的東西靜悄悄洇濕了大片。 誤入塵網(wǎng)中,一去十余載。[1] 從沒想過塵緣里的匆匆一瞥,有一天也可以深刻至此,如磐石般厚重,如蒲葦般柔韌。愛上一個人只需要一眼,記掛著一個人,卻是歲歲年年。 夏之秋闔上雙目,眼淚劃過臉龐,如珠玉墜落在地,“啪”的輕細(xì)一聲,碎濺成萬艷同悲。 *** 外頭是白晝,牢獄里卻暗得像夜里。若不是有獄卒的帶領(lǐng),怕是幾個彎彎繞繞就夠能把人弄得暈頭轉(zhuǎn)向了。 容悅、江令橋“兄妹”倆亦步亦趨跟在獄卒身后,腳下的路九曲回腸似的,好容易才到。 “就是這里了,你們進(jìn)去吧!”領(lǐng)路的獄卒臉周正得像塊板子,“周大人正在獄審,手下仔細(xì)些分寸!” “是是是!”兩人不住點(diǎn)頭哈腰,頗有幾分小人風(fēng)范,至獄卒走得遠(yuǎn)了,還躬身笑著。 “行了!”江令橋直起身來,胳膊肘碰了碰身邊人,“人都不見了,再做戲也沒人看了!” 容悅:“做戲做全套,我這叫有cao守有牌坊。你看你方才,腰彎得就不夠講究,還得再低些才不至于讓人看出破綻!” “哈!”江令橋眨了眨眼,“是么,平日里倒還真沒看出你竟有如此天賦?。〔贿^……” “不過什么?” 她煞有介事地品頭論足:“依我看,笑得還不夠諂媚,不夠小人,不足為信?!?/br> 容悅當(dāng)真信了,仔仔細(xì)細(xì)回憶了一番,疑惑問道:“哪里不夠諂媚,挺小人的?。 ?/br> 江令橋笑而不語,自顧自提著食盒進(jìn)了去,只是轉(zhuǎn)頭的那一瞬,向容悅露出了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怎么看怎么像當(dāng)初他追到羅綺齋時,她隱沒在那方畫屏之后的笑…… 一道雷亟落下,容悅驀地恍然大悟——敢情這是拐著彎兒地貶他呢!忙立即抬步,不依不饒地跟了上去。 牢獄內(nèi),一股不同尋常的冷意撲面而來,烏泱泱,黑漆漆,像是入了寒冰地窖。又不單單只是冷,還有低沉凜冽的空氣,淹得人口鼻滯澀,叫人望而生畏,只想盡快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