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襄咧嘴一笑，就著水又吞下一口干巴巴的餅：“難為你們?yōu)槲业氖沦M心，我還如此招待不周。這樣，今晚我們早些回去，有朋自遠方來，這是第一日，不好馬馬虎虎。我親自準備一桌酒菜，正好你們也品鑒品鑒山肴野蔌的滋味，如何？”

    “好??！”

    手里的餅頓時不香了，兩人艱難咽下最后一口，兩只眼睛都在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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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8章 落月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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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呂襄竟還是有一所小宅子的，不至于蓬草作頂，涅土成墻，白日遭曝曬，夜間臥西風。

    說實話，容悅和江令橋確實這么大膽揣測過。

    “來來來——行了這么遠的路，只管進屋歇歇腳，不必拘束。我先去買些酒菜，你們自便，自便！”

    也是久未招待友人，呂襄顯得十分殷勤熱切，嘴邊的笑就沒低過耳根子，離自家門前還有十幾丈，便恨不得一掌就能兩人直直推到大門口。

    “府上可有旁人？”容悅撩袍跨上石階，“呂大人，您這般放心將我們留在府上，萬一家中失了竊如何是好？”

    話音剛落，門便“吱呀”應(yīng)聲被推開，一陣狂風毫不客氣地呼嘯而過，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吹迷了容悅的眼，吹揚了江令橋的長發(fā)玉帶，更吹開了呂襄臉上從容恬淡的笑意——

    入眼之處，能看見的只有一座空落落的宅子，看不見尋常人家里的長幾翠屏，也看不見桌案交椅?？梢悦夹牡卣f，這是一座無比純粹的的宅子，純粹到?jīng)]有任何綴物，只有同樣從容的四面木壁，在向遠來之客恬淡地笑著。

    江令橋看著這個一眼便能望盡的宅院，“家徒四壁”這四個字毫不客氣地涌入腦海中。

    呂襄的聲音很坦然：“小賊夜半入我府，都得抹著眼淚留下些口糧，你們隨便瞧，若是看上這宅子里的什么東西，盡管搬走，也算是積德行善了，免得那些梁上君子翻了墻登了堂，最后卻發(fā)現(xiàn)白來一趟。唉，費時費心，人間疾苦啊……哦對了！先說好啊——門簪軒窗什么的可不能卸，此乃朝廷官宅，得原原本本還回去的！”

    他說完，這才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繼而滿意地轉(zhuǎn)身走向街巷集市。

    等啊等，一直等到日落西山，等到月上柳梢，呂襄才心滿意足地端上最后一盤菜入園中石桌。

    “小容兄弟！小江姑娘！快來快來！”

    他一面興奮地吆喝他們過來，一面細致地擺上碗筷。

    見他一個人熱火朝天，忙進忙出，江令橋和容悅是想幫著他一起做飯的，誰料呂襄十分豪氣地一揮手，說來者是客，斷無讓客人洗手作羹湯的道理。故而哼著不知是哪處的小調(diào)，咿咿呀呀地鉆進庖房繼續(xù)忙活了。

    這廂萬事俱備了，菜盤子和飯碗酒盞琳琳瑯瑯擺了一桌子，臉上的滿足之色更是揮之不去。

    “看——”他欣然地向二人一攤手，“饕餮盛宴，不過如此！”

    然而，江令橋和容悅循聲看去，只覺滿桌翠意驀地闖進眼簾，綠得煞人，挨挨擠擠得像是在石頭上開出了一朵又一朵青玉的花，映得杯中濁酒也有些微微泛綠，顯出一派金樽清酒的奇妙氛圍來。

    “哦——”容悅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呂大人茹素，不殺生！”

    呂襄聞聲，猛一攢眉，嘴角的笑意有些僵在了臉上：“怎么會！”

    他提起一雙筷子，在一盤茼蒿菜里扒拉了兩下：“你們看，rou，rou在這！我就說嘛！我特地去買的二兩rou，怎么會沒有呢？要知道，這席間每一道菜，可都是貨真價實的葷菜……”

    離遠一看，確實入眼盡是綠色，再無其他?？僧斎輴偤徒顦蛞桓┥恚牬笱劬θ?，果真看到了星星點點的rou糜，狡猾地潛藏在一個又一個犄角旮旯里。

    “哈哈哈哈哈……”

    兩人不約而同望向呂襄，一齊干笑出聲。

    “坐，”呂襄一臉期待地看著他們，“坐?。　?/br>
    他的模樣瞧著有些懷念，笑道：“自子芳走后，我這寒舍還甚少有人來過。今日你們來，難得添了些人氣，又讓我想起從前那些倥傯歲月來。十年寒窗，宦海沉浮，竟也都這么過來了，一轉(zhuǎn)眼，我已三十有余，而你們這些年輕人，一個個也都后來者居上了?！?/br>
    他抿了一口酒，回味道：“好！好??！”

    而后笑呵呵地攬袖，替容悅和江令橋一人斟了一杯：“這是我自己釀的杏子酒，你們嘗嘗如何？”

    悲臺里從來只見瓊漿名釀，對于民間濁酒，不要說品鑒，江令橋見也鮮見。這番攥著手里的酒盞，略帶果香的酒氣吸引著她的注意力，她好奇地盯著那黃澄澄、晶亮亮的杯中酒水，小心翼翼地淺酌了一口，頓覺清冽酸甜，口舌生津。

    平心而論，雖不及名瓊玉露有百媚千嬌，卻獨有一番小家碧玉的甘美，像是連同著半生的喜樂一起釀造，令人心神馳往。

    舉杯見往昔，停盞遇來日。

    “那……”容悅問道，”子芳大人后來可有回中都來看過你？”

    呂襄笑著擺了擺手：“我們一個在中都，一個在竹西，又各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哪有這番閑雅興致，唉，早就是身不由己的年紀了……”

    他黯黯吃了口醬胡瓜，三口兩口下肚，臉色又騰地一下晴了起來，端起一杯酒對月酬情，高聲吟道：“年年有風，風吹年年，慢慢即漫漫；日日無事，事復(fù)日日，忙忙亦茫茫。[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