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故而言,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若沈瑭的影響真有這般深遠,即便江令橋是這背后之人,也難免要起殺心的。 她想起了呂襄,一個一心落在山澤草木的小官,兩袖清風,究竟是何人對他起了殺心? 他曾說有人許他高官厚祿,婉拒之后遭來殺身之禍。那這背后之人,與要殺沈瑭的,是否是同一個人? 或許是時候了——江令橋下定決心,讓馮落寒暗中查探這兩個下帖之人,她想要看看,背后無形的手究竟是誰。 可是如今沈瑭的幽冥異路帖送到了,又該如何向容悅開口呢? 江令橋躊躇了一天一夜,仍沒有什么盡善盡美的法子,思前想后,最后還是決定直接同他說。畢竟,再漂亮的說辭,剝?nèi)ッ髌G晶亮的糖衣,都是一樣斑駁的內(nèi)里。 然而,在去尋容悅的路上,她還是不免走走停停,走三步嘆兩口氣的,不時還打起了退堂鼓,好不容易磨磨蹭蹭快到了容悅的屋子,這時,李善葉忽然出現(xiàn)在了她的面前。 “阿秋!” 他臉上帶著清爽的笑容,見到江令橋,腳步不覺輕快了許多,一路疾走于她面前:“谷中有些事耽擱,今兒一得空便來看你了。怎么樣,托馮mama給你的東西,你可收到了?” “幽冥異路帖嗎?”江令橋盯著腳面,“收到了,昨日就收到了?!?/br> 見她一副興致不高的模樣,方才一路走來又神色躊躇,再一看,這處分明是容悅的住處,李善葉心中便有了六七分猜測。 上次還在悲臺的時候,便隱隱看出二人之間似乎有所隔閡,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別別扭扭,像是各自藏著各自的心思。 他的眉心舒展開來,眼尾上挑著,笑瞇瞇地問道:“是和容悅鬧別扭了嗎?” 他微微傾身,將視線與meimei的目光持平,眼底里盡是溫溫的笑意。 “沒有。”江令橋淡淡地偏過頭去。 這樣梗著脖子還要嘴硬的模樣實在是有趣,十年來難得一見,李善葉忍俊不禁,湊到她面前輕聲說道:“你……喜歡他對不對?” 聽到這話,江令橋駭了一跳,忙抬眼去看容悅的房門,那門仍緊閉著,她不知道他是否在門內(nèi),更不知他有沒有聽到兄長的這句話,又聽到了多少。 “我沒有?!彼鸬脭蒯斀罔F。 “怎么沒有?”李善葉用那支玉簫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不緊不慢道,“哥哥是全天下最了解你的人,你騙得了別人,騙得了自己,怎么騙得過我?” “沒有。”江令橋的口氣很堅決。 “你有?!?/br> “沒有!” “你就有?!?/br> “沒有!”江令橋像是生了氣,聲音陡然提高,“我說了沒有就是沒有!” 這是這么多年來,她第一次對他嚷,第一次發(fā)這樣大的脾氣。李善葉愣了一下,笑容僵在臉上。 “阿秋……”他伸出手,想去摸摸她的頭。 “你以為你很了解我嗎?” 這聲質(zhì)問十分隱忍,她打掉他的手,同時也生硬地打斷了李善葉的話。 就是這一刻,江令橋忽然想到了很多東西。 那些經(jīng)年塵封的回憶像是被一只罪惡的手打開來,散落出無數(shù)痛苦的過往。那自小在忘川谷里孤零零的日子,他也曾是在的,可是不知從哪一日起,他變得越來越忙,越來越無暇顧及她。沒有人知道他每日都在做些什么,他也什么都沒說過,只知道無數(shù)平淡日子中的某一天,他忽然就成了忘川谷的左護法。 說起李善葉,上次見他時,還是在去夏之秋府上做客的那日。轉(zhuǎn)眼又過去了月余。一月三十日,他總是如此,不知在忙些什么。這么多年來,更沒有一個中元節(jié)是他主動來找她的,從來只有她尋他的份,卻從來也沒有等到過。 她很想問他還記不記得中元節(jié)這個日子,若是一個人總在該出現(xiàn)的日子不出現(xiàn),卻又一而再再而三在無關(guān)緊要的日子里跑來獻殷勤,這樣的彌補,究竟還有幾分意義? 這個問題橫亙在江令橋心間很多年了,今天,她忽然不想再演什么孝悌的戲碼,她只想求一個答案。 “中元節(jié)那日,你去哪里了?” 中元節(jié),七月十五,月圓之日,也是蠱蟲之痛降臨之時。 “我……”李善葉歉疚地看著她,像個犯了錯的孩子,“阿秋,是哥哥不好,這樣的事以后再也不會發(fā)生了,你原諒我這一次,好嗎?” “不好,不好……” 江令橋說著,眼眶卻忍不住紅了起來。她竭力眨著眼睛望向天邊,不想讓眼淚這么不爭氣地流下來。 “你以為你很了解我么?我餓了的時候你在哪里?我被別人欺負的時候你在哪里?我受了傷流血不止的時候你又在哪里?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在,如今我已經(jīng)習慣了沒有你的日子,我可以自己好好過了,你偏偏又要來假仁假義地獻殷勤彌補我,何必呢?船到江心補漏遲,你彌補的是你自己,不過是在自我感動。兄長啊……過了這么多年,你難道還沒有發(fā)現(xiàn)嗎?物是人非,我已經(jīng)不是孩子了,早就不需要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了!” 她說完,徑直從李善葉的面前走了過去,沒有流下眼淚。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開始為今天這一場命中注定的矛盾流淚了,如今過了這么多年,該流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