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明月長懸于梢頭,生性清冷,靜謐無言。八月的晚風是有幾分涼爽意味的,它攜著秋天里殘存的幾縷稻花香,撩動著清淺溪流里蕩漾的漣漪,一圈又一圈,擊碎在嶙峋的礁石之上。 容悅向燃起的火堆中添了幾根樹枝,試探地望了江令橋一眼,見沒什么事,方才笑問:“心情好些了么?” 江令橋梗著脖子,甕聲甕氣地從喉嚨里憋出個字來:“嗯……” “正好,”容悅拍了拍手中的木屑,道,“該秋后算賬了吧?” “算什么賬?” “自然是那些老掉牙的賬!”他掰著手指跟她扯皮,“之前說得好聽,說有事都會同我商量,如今這算什么?我若是沒有來,你是不是這輩子都不打算告訴我了?” 江令橋嗐聲拍腿,恍然大悟道:“哎呀,忘記讓馮落寒保密了……” 容悅瞪大了眼:“哎!江令橋,你居然不思悔改,妄想伙同旁人一起瞞著我,你沒有良心!” 江令橋雙手抱肘,直起腰來:“那我還不是看你膽子小,怕你一聽到名字把魂都嚇掉了,這才瞞著不告訴你,你這人怎么恩將仇報呢?” “胡說,我什么時候把魂嚇掉了?你這是胡編亂造!” “那你說怎么辦吧,”江令橋兩手一攤,直接聽天由命,“反正事情做完了,錯誤犯下了,木已成舟,變不回去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咯?!?/br> “我不要你的命……”容悅的手搭在膝處,微微瞇著眼睛看她,那眼神雖不似刀,卻有些意味深長,掠過衣物,清風朗月般撫過她每一寸肌膚。 江令橋忙將兩手交疊護于身前,揚起下巴回瞪了他一眼。 “江令橋……” 她粗聲粗氣地應他:“干嘛?” 容悅低下眼眸,沉沉地望著眼前那明亮溫暖的火光。 “這次你瞞了我,算你欠我一次情。日后若是我也有不得已的事瞞了你,你會原諒我么?” 聞言,江令橋怔了怔,聲音明顯軟了下來:“你……還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這話說得天真,容悅低頭笑了一聲,而后抬起頭,目光與她相交融:“難道我的事……樁樁件件你都知道么?我的喜怒哀樂,恩怨糾葛,你全都清楚么?我的所思所想,所愛所恨,你全都明白么?” 話里夾雜了他些許的私心,有嗔怒,有詰問,然而更多的是矛盾。他既希望她明白他的心意,卻又害怕她因為明白了這份心意從此敬而遠之。 他看不透江令橋的心意,她似乎有那么一點喜歡他,可是,這樣的喜歡太過微茫,只言片語中不可察,眉目神色中看不明,常常又讓他覺得,她似乎沒有那么喜歡他。 江令橋沉吟片刻,深思熟慮后抬起頭來極認真地看著他:“那我允許你瞞我一次,不過就一次,以后我也不再瞞你,不會欠你第二次情了。” “當真?” 江令橋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君子一言,駟馬難追?!?/br> 容悅挺直了腰背,復問道:“不后悔?” “不后悔。” 他傾身過去,抬手伸出小指:“拉鉤作保。” “神仙還玩這種人間的把戲?”江令橋一面鄙夷,一面還是伸手勾住了他的手,“拉鉤?!?/br> “禮多人不怪嘛!”容悅一挑眉,笑著拍了拍她的手。 這神情很奇怪,怎么看都像是在憋著什么壞。江令橋覺得不對,有些疑惑地看著他:“我怎么覺得,你有些不懷好意呢?” 承諾要到了,鉤也拉過了,容悅這才堪堪開口:“若我說,那是一件與你有關的事呢?” “與我有關?”江令橋瞇縫著眼,一切果然如她所想。 可是,一切似乎為時晚了些。 她真誠發(fā)問:“那我現(xiàn)在反悔還來得及嗎?” 容悅搶過她手里的樹枝一把扔進篝火之中:“你想得美?!?/br> 江令橋不以為然,把頭偏過去,自顧自幕天席地地躺了下來。 容悅仰首望了眼天邊月,便也傾身躺下,與她隔火相臥。 八月的夜是靜謐的,沒有蟬鳴蛙鬧,溪畔只有潺潺的流水聲慰人心脾,靜得能透過噼里啪啦的火焰聲,聽到火光另一側人淺淺的呼吸。 像是沉默了很久,江令橋才終于等來了說話的時機。 “容悅,你睡著了嗎?”她將聲音壓得很低,似乎生怕驚擾了他的夢。 “沒有?!?/br> 應話之后,須臾男子的聲音又起,也壓得極低:“江令橋,你睡了嗎?” 江令橋抿了抿嘴,一面鄙夷這種廢話,一面又饒有興趣地睜眼說瞎話:“睡了。” 話音落,火光另一邊傳來一陣細微的笑聲,她側目望了望,火焰在兩人之間燎灼,她雖看不明晰,卻也能想象出他笑的模樣。 “容悅?!?/br> “嗯?” “你這次是因為什么理由入凡間的?” “嗯……”容悅想了想,道,“算是一場游歷吧?!?/br> “你還會回去么?” “會啊……” 這句回答像一聲拖長的嘆息,將縹緲的時光拉進了最深處。 “那……什么時候啟程?” “我也不清楚……”容悅將頭枕在手肘上,尋了個還算稱心的位置,緩聲道,“說不定哪天又像從前一樣,你一醒來,我就已經(jīng)不見了,就像……從前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