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他仰望著天上的云,道:“這些話你不該和我說,該直接告訴你meimei。依我看,解鈴還須系鈴人,既然當年你選擇打上死結做一個啞巴鈴,就該料到世間萬物有得必有失?!?/br> “人都不是冷血之物,若換做是我,爹沒了,娘沒了,滿門付之一炬,在那樣一個深淵泥沼里摸爬滾打這么多年,世間只剩一個親人還一點用場沒派上,不往你臉上糊狗屎都是輕的!” “可如今我該如何面對她呢?她甚至不愿意見我。”李善葉心中悶悶不樂,整個人幾乎懸靠在了吊索上,“就算她愿意見我,我又該從何說起?哪怕說了,她一時間能接受這些么?” 他的目光落在左手腕間的傷處,八年了,時至今日,還是能透過層層麻布,滲出殷紅的血漬來。 官稚則偏頭去看不遠處的八角亭,此處視線上好,能清楚地看到其中立著兩男兩女人,想來有再多的話,此刻也已經(jīng)說得差不多了。 他的唇瓣微微翕動,若有所思道:“也是多虧了你meimei,不然,誰會想到去挖掘這背后買命之人呢……” 話語雖輕,然而落在地上卻擲地有聲,驚飛了橋上棲落的幾只蝴蝶,慌忙撲扇著翅膀御風而行,它們劃過虛空清風,越過殘花秋葉,最后,緩緩停留在了一處八寶攢尖亭中。 “薛云照?!?/br> 夏之秋人還未到,便遠遠地喚了薛云照一聲。薛云照本對景思量,聞言轉身一看,雖微微一愣,卻還是認出了來者何人。 “夏之秋?”他怔怔地應了一聲。 墮馬一事之后,兩人的關系熟絡了很多,相談之后更發(fā)覺是難得的高山流水。同是在桎梏之下長成的貴女王孫,同樣固執(zhí)地喜愛著鐐銬之外的自由,貴賤自由,軀體自由,靈魂自由。 然而樂極生悲,婚事召之即來。 不得不說,這場婚事乃是天作之合,世間難出其右,可是,它來錯了時候。 若它先于春闈,先于那個驚鴻一瞥的長夜,或許可以成為中都城內人人稱頌的一段佳話??伤鼪]有,而是姍姍來遲,乘著秋風,在這樣一個蕭瑟的時節(jié)悄然而至。 夏之秋攥了半天的衣角,醞釀了許久,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將話一口氣說了出來—— “我覺得議婚之事不必如此cao之過急,如今時局剛剛步入正軌尚不穩(wěn)當,專注于朝堂,為君主排憂解難才是最為緊要之事?!?/br> 她心中本來是惴惴不安的,直至看到薛云照的眉頭一點點舒緩開,露出松快的笑意來,才方知,此事——多半是正中彼此下懷了?!?/br> 走在回府的路上,夏之秋難得一身好心情,腿也不酸了,找個地方栓了馬車,在鬧市街頭閑逛了起來。 長街兩旁盡是琳瑯滿目的商販,賣著吃喝玩樂各式玩意,叫賣聲吆喝聲絡繹不絕。更有各色鋪子、酒樓往來者眾,忙得熱火朝天。 夏之秋一襲男衣游走其間,以白扇遮面,倒也不違和,只是燈青跟在她身旁,顯得興致并不高。 “怎么,事成了你不高興啊?”夏之秋同她打趣。 燈青老老實實答道:“有一點點點點?!?/br> “哦?為什么?” “容公子是好,可是他太縹緲了,小……公子你甚至都不知道他家住何方,想見面都只能碰運氣。況且他身邊還有一位江姑娘,他們天天在一起,難免生出情愫來。就算他們之間什么都沒有,又如何能肯定,容公子會寄情于一個根本沒見過幾面的外人呢?” 夏之秋眉心一動,她并不惱,而是笑著對燈青說:“有幾分道理,你繼續(xù)說?!?/br> “可是薛公子,薛公子就不一樣了。他住在中都,家也在中都,閥閱之家,親長是出了名的好說話,這些都是看得見摸得著的。你與薛公子又貌合神契,不愁日后成婚了沒話說,乃是世間難能一見的良配。” “說完了?”夏之秋笑盈盈地看著她。 燈青點點頭。 “不錯啊,如今不僅能說會道了,還分析得有條有理?!彼滩蛔≠潎@起來,而后又問道,“既如此,我要出府,要上云嶺峰,要同薛云照說此事,你為何不阻止我?” “因為……”燈青吸了吸鼻子,怏怏道,“因為嫁入薛家你不會開心的,燈青想看見你一輩子快樂,順著自己的心意而活,而不是成為名利的傀儡,一輩子為了旁人的目光而活。” 聞言,夏之秋心中動容。 燈青如今不過十四五,當初還那么小的時候就來了夏府,來了她身邊,再也沒有離開過,自此全心全意地護著她,這微茫的一生,盡數(shù)都奉獻給她了。 夏之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燈青的頭:“好燈青,我也想看見你快樂啊……” 燈青立得筆直,鄭重其事道:“公子開心,燈青就一輩子快樂!” “你啊……”夏之秋的手緩緩放下,垂首忍不住輕聲笑出來,“鴻雁樓去嗎?帶你吃好吃的。” “真的嗎?”燈青的眼里隨即亮起了小星星,“去,當然去!” 陽光真明媚啊,照著兩個肆意活潑的身影。夏之秋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只覺得天氣難得這樣好。 去云嶺峰之前,還并未想到能與薛云照一拍即合,一句話猶豫了半天才出口,如今卸了包袱,當真是一身輕松。 薛夏兩家尚未定親,只是雙方長輩有結姻之心,并未過明路。幸而婚姻之事中最主要的兒女同仇敵愾,未有連理之心;又幸而雙方親長都不是頑固不肯講理的,小輩當真不肯,也不會牛不喝水強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