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一字一句間,是細碎的哽咽和哭腔。 今夜有些冷,風一直細細地吹著。江令橋抬頭仰面,眼眶濕紅,眼里霧氣蒸騰,她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借著微光,甚至可以清楚地窺見寒氣自口鼻中溢出,最后一點點消散于無。 “對不起,是哥哥的錯……”李善葉攥著她的手,眼底漫起微紅,“是我一意孤行,一直以來把認為對你好的強加在你身上,卻什么也不告訴你……我以為我可以兼顧修行和照顧你,可是我錯了,我沒有這個能力……是我把自己的meimei弄丟了……哥哥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江令橋的手是冷的,卻從未想過李善葉如何。攥著他的手時她才知道,這么多年,他的手,也一直是冷冷的。 她仰首看著那張臉,離得這樣近,足以將他的悲傷和愧疚看得一清二楚。這樣凝望著他的時候,忽然覺得,他和自己印象里的模樣有些不一樣了。人瘦了,眉眼長開了,鼻子高了些,面上的稚氣沒有了,舉手投足之間隱有幾分父親的影子。 早已不是從前耿耿于懷時的模樣了——是她的記憶一直停在了幾年前,還是自己一路只顧著走,忘記抬眼看向身邊人了呢? “兄長,我們是血濃于水的親人,有什么事都可以一起承擔的……”江令橋紅著眼,笨拙地替他拭去臉上的淚水,“你希望我平安喜樂,可是最后的最后,卻與初衷背道而馳,我們兩個人都不快樂。從現(xiàn)在開始,沒有隱瞞,再大的困難我們一起面對好嗎……” 一滴guntang的淚水滴落在江令橋的手背上,李善葉滿面淚痕,他點著頭:“好……好……哥哥答應(yīng)你……” “每年的中元節(jié),忌日都是月中,你卻從未來過,是因為蠱蟲之痛只在月圓之夜發(fā)作嗎?” 因為親眼見過,所以她知道那有多痛苦。在她不知道的日日夜夜里,無數(shù)次生死邊緣,都是他一個人獨自游走著的。 “是。”李善葉緩緩開口,道出了前塵舊事,“那年我們要離開忘川谷的計劃被巫溪知曉,我便被帶去了太極殿。巫溪盛怒之下,催發(fā)了我體內(nèi)的蠱蟲,說這就是叛徒的下場。那時候我才知曉,忘川谷上上下下的人早已成了她手里的傀儡,每個人體內(nèi)都有她種下的蠱蟲??v使是去了天涯海角,都逃不出她的控制。” 在陰森冰涼的大殿里,當蒼涼的光第三次落在幼年的李善葉身上時,他醒了。 這一遭,他被關(guān)了整整三日,也受了三日蠱蟲的折磨。他的唇角干裂,面色慘白,卻顫巍巍地伸手乞求巫溪,求她不要把這樣的痛苦加之在meimei身上,長兄如父,他愿意替她承受雙份的苦楚,在每個月圓之夜洗滌今日叛逃的罪孽。 后來的李善葉,愈來愈勤勉于修煉,因為他深知,只有自己真正強大,才能不論為刀俎上的魚rou,才能讓所愛之人安枕。 可是留給他的時間并不多,遲一日,便多一日的危險。那時候他日以繼夜地修煉,時常病容纏身,跟不敢去見阿秋,怕她難過,怕她擔心。 再后來,他親眼見到巫溪戕害馮落寒一家,卻只為請君入甕,將她帶入忘川谷。自那時起心中便有了懷疑,和meimei初入忘川谷時,偌大的谷中并沒有多少人,后來人手才日漸充盈的。 李善葉也曾多方暗查過其他人的身世,無一不大同小異,故而雖無證據(jù),卻很難不將江氏滅門之災(zāi)同這個紅衣魔頭聯(lián)系在一起。 復(fù)仇,是心中巨石,壓迫著他不得喘息,卻又不得不虛與委蛇,徐徐圖之。 一滴淚墜落下來,擦著燭火打落在燈芯旁,與燭淚混亂在一處。江令橋低下頭,喉間像是堵著一團又一團棉花,每一根棉絮都是銀針,扎刺著她的五臟六腑,哽咽著道不清言語,讓她想說不能說,想哭哭不出—— 所以這么多年,她對巫溪的感恩、敬重、盡忠都是什么?是可笑而可憎的認賊作父!她以江氏之名臣服于仇人腳下,死去的江氏滿門,都在天上看著她是如何報答仇人的…… 巨大的負罪感傾軋而來,眼淚雨點似的落,江令橋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更無言面對父母在天之靈,她是江氏的罪人?。?/br> “兄長……你應(yīng)該同我說的啊……我怎么能對仇人獻忠……我是江氏的罪人……” 李善葉知道,阿秋對父母有多思念,此刻心中便有多痛苦。他不是不想告訴她,只是巫溪本就不待見她,他害怕一個陰差陽錯,便會置她于萬劫不復(fù)之地,他不能賭,更不敢賭。 “不,不是這樣的……”李善葉抬手替她拭淚,“人在局中,身不由己,真相總有大白的一天,人也不會永遠蒙蔽在鼓里。阿秋,一切為時不晚,往后的路,我們一起走……” 抬手間,袖子疊落下去,腕間的傷再一次暴露在月光之下,雪白的麻布刺著江令橋的眼簾,她抓著他的手,鼻音沉重地問他:“兄長……這究竟是什么傷,為什么這么多年都不見好……為什么官稚不許醫(yī)治這道傷……” 李善葉翻過手腕,淡淡地看著傷處,新?lián)Q的麻布之下,殷紅的血色隱隱滲透出來。 “巫溪以自己為母床,嗣育出一種名為‘娘子煞’的蠱蟲,以將子蠱植于忘川谷中每一個人的體內(nèi)。此蠱極難消除,承蒙高人指點,得知凡界之內(nèi)能夠真正壓制它的,便只有‘紅慈悲’。” “紅慈悲是一種生于極北苦寒之地的蠱蟲,百里難尋一只。尋到之后,需以血rou為皿,任其茹毛飲血,直至通體變?yōu)殡僦t的琉璃色,方為大功告成。等到那時,哥哥就可以履行從前之約,安然無恙地帶你離開忘川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