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秋簇?fù)碓谝患酌箅┲?，手邊挎著一籃斑斕的花，眼里亮晶晶地望著他，面上是入目可見的欣喜。

    她似乎是一路小跑著過來的，不知跑了多遠(yuǎn)，微微喘著氣，鼻頭紅紅的，眼眶也泛著微紅。

    容悅?cè)缫姽视眩樕下冻鲶@喜的神色：“夏姑娘，又見面了，好巧！”

    “不巧，”夏之秋的笑容里盛著冬日的和煦，“我是特地來尋你的。”

    世家閨秀骨子里的矜持到底還是殘存了些，她沒有在人來人往的潮流里將那些早已熟稔于心的話脫口而出，而是向前幾步，在浮光靄靄的緒風(fēng)河畔站定，理了理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又?jǐn)苛藬恳律?，而后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有些期期艾艾地看向容悅。

    能站到他面前就已經(jīng)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勇氣，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否將那些詞句一一說出來，說清楚。

    秋風(fēng)飄落在幽靜的緒風(fēng)河上，疊起一圈又一圈曇花一現(xiàn)的漣漪。鏡花水月里浮動著真實(shí)的人世間，有斑斕的光，有深邃的暗，還有兩個(gè)人的臉，在星漢燦爛和萬家燈火之下，熙熙曜曜如晨暮。

    “夏姑娘……”容悅似乎是意識到了什么，先于她開了口。

    “容公子，”夏之秋第一次打斷他的話，鼓起勇氣道，“這一次……讓我先說，好嗎？”

    她很緊張，說話時(shí)連睫毛都是微微顫抖的，更不必說在袖間早已絞得發(fā)白的一雙手。

    “我這短暫的前半生過得安分守己，一直都是循規(guī)蹈矩的，按照父親的意愿學(xué)著詩書禮樂琴棋書畫，可我從來都知道自己想成為的不是這種人，我想成為的是能夠提劍跨騎的將門之女。我想有我娘的勇敢堅(jiān)毅，有我爹的身手才干，可是……可是很遺憾……”說到這，她故作輕松地笑了一笑，“我一樣也沒能習(xí)得……”

    “我是個(gè)怯懦的人，瞻前顧后、畏畏縮縮了這么多年，腦子里也有過很多任性沖動的想法，最后卻一樣也沒能做成?？勺詮挠鲆娏巳莨幽?，我發(fā)現(xiàn)……我被埋沒的人生，好像有了一點(diǎn)點(diǎn)死灰復(fù)燃的征兆……”

    “第一次碧湖初遇，那是個(gè)很寧靜的晚上，我就那樣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你。你那時(shí)在舞劍，月華加身，如九天之上的謫仙人。只一眼，見到你的第一眼，便知這輩子似乎有新的天光漫溯進(jìn)來。它們裘集成滿天星海，在我身前浮游，多數(shù)時(shí)遙不可及，而有時(shí)又舉手若能摘……”

    “容公子……”她抬起頭，微微膽怯地望著他，“我想知道，若我今日伸了手，能不能摘下一顆自己的星星？”

    中都城內(nèi)燈火通明，游人如織。他們立于緒風(fēng)河旁，明暗交疊，隱入塵煙，是兩個(gè)最普普通通的男女。

    風(fēng)從耳畔過，人聲遍地行，世間嘈雜依舊，但此刻，所有的聲音都被“等待”隱沒，夏之秋的手在絞，只聞見胸膛里那顆心臟跳動的聲音。

    容悅顯然是第一次遇見這番場景，有些局促無措。他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可一時(shí)間全部涌上喉間，又不知該從何處提起。

    須臾，還是緩緩開了口：“夏姑娘……人間有天地，若是天高不可及，并非是自己站得不夠高遠(yuǎn)，或許眼前景象本就是幻境，在眼前的一重天后，還有一重又一重天。天光大亮?xí)r，才發(fā)覺虛境退散，天河不見，唯有腳下的方寸土地，才是自始至終一成不變的?！?/br>
    話說得隱晦，可語意卻很明朗。夏之秋訥訥地立于原地，頭腦中一片空白。

    怎么會呢……他們之間曾真真切切地有過那么多值得銘記的事情，怎么會一點(diǎn)情意都沒有呢……

    怎么會呢……怎么會這樣呢……容公子不是還有一方帕子——一方繡著“望秋”的帕子嗎？那個(gè)秋同自己名字里的秋明明是同一個(gè)字啊……

    夏之秋眼角發(fā)澀，心里有個(gè)聲音在一遍遍問自己，怎么會呢……怎么會呢……

    可是，怎么不會呢？

    “容公子……”她啞聲喊出口，“你是不是有一方帕子，上頭繡著望秋二字……”

    后面的話她有些說不下去，紅著眼看他，卻竭力不讓眼淚流出眼眶。

    “那帕子，”容悅歉疚地看向她，“帕子不是我的，而另有其主……”

    若說和親是促使夏之秋來尋容悅的緣由，那方錦帕便是撐著她將所有心意表明的底氣。

    它像是她在沉溺之前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樣一個(gè)虛無縹緲的所在，曾經(jīng)賦予了她所有的勇氣。而現(xiàn)在，它卻成了迷惑她做出如此可笑行徑的始作俑者。

    “原來是這樣……”她紅著眼眶連聲解釋，“容公子你別誤會，我是無意間見到的，絕對不是有意要翻看的……”

    容悅：“我明白?！?/br>
    夏之秋松了一口氣，而后故作輕松地笑了笑：“有些事，向來都是你情我愿的……我也不至于自詡清高到人人愛慕的地步，自然也料想過這種結(jié)果……容公子，你也不必放在心上，這沒什么大不了的，真的……”

    說到后面時(shí)，她一直垂著眼眸來不敢再看他，尾音中苦澀越來越明顯，盡管一直竭力隱忍著，可聲音卻抑制不住地越來越輕。

    “哈哈哈哈……就是不知道容公子以后會喜歡什么樣的女子，屆時(shí)若有了消息，可別忘了遞封書信給我。天大地大，我怕是不知道去哪里尋你。千萬別忘記，夏府殷實(shí)，我這兒還備了份豐厚的賀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