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令橋說著，目光卻一直落在不遠(yuǎn)處的官稚。

    他也來觀禮了，只是今夜他瞧著很是奇怪，一言不發(fā)地立于人群之中，只定定地望著城樓之上，與往日放浪形骸的性子倒是判若兩人。

    “可是護(hù)法，”八月黏著她問，“這樣大張旗鼓，若是被忘川谷發(fā)現(xiàn)了怎么好？他們會不會找上門來？”

    “放心吧，”江令橋目光不移，“巫溪現(xiàn)下在閉關(guān)，一時半刻還顧不上我們。莫說消息遞不到她跟前，就是知道了，也抽不開身?！?/br>
    李善葉立于官稚身側(cè)，一同遙望著城樓：“讓我妹夫進(jìn)宮，別說你沒有私心?！?/br>
    官稚笑了笑，帶著些許得逞的陰沉：“是，我就是故意的?！?/br>
    “那你現(xiàn)在滿意了？”

    “不滿意，怎么可能這么容易就滿意呢……”官稚望著皇帝貴妃和文武百官，聲音越來越低，“一輩子也不會滿意的……”

    城樓之上，眾人還沉浸在奇景玄觀之中。

    “真乃神人也！”貴妃喜形于色，“臣妾瞧著，這才是位貨真價實的國師，陛下當(dāng)是如虎添翼??！”

    話里藏著刺，是個人都知道言外之意是在指摘何人。而楚藏面色不動，只作充耳不聞：“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皇帝得了高人自是開懷，撫髯大笑道：“屆時我朝便有兩位國師相輔，定有重現(xiàn)□□盛景的一日！”

    聞聲，官員一眾皆俯首參拜，回聲朗朗：“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不知是否真的為高人出世的緣由，沒過多少時日，六百里戰(zhàn)報驅(qū)策著飛馳的鐵蹄，深夜叩開了巍峨的宮門。

    與南疆那一戰(zhàn)，勝了。

    “太好了，太好了！”早朝時，皇帝在朝堂上喜不自勝，“中書令，你薛府當(dāng)真給天下生了個好男兒，文武雙全的好男兒！”

    戰(zhàn)勝的消息來得猝不及防，那些曾經(jīng)嘲笑奚落過的大臣，一時竟不知該喜還是該悲。

    薛中書拱手道：“是陛下澤披天下，更有仙人輔運(yùn)，臣與犬子不敢居功?！?/br>
    “愛卿此言差矣，朕一向賞罰分明?！被实鄹咦谏?，撫髯笑道，“不過這位仙君倒真是所言非虛，等時日一到入了朝，這天下，何愁民不富世不昌！”

    楚藏長立于朝堂下，什么話都聽進(jìn)了耳朵，卻讓人看不出悲喜。像一個紙畫的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他總是能將所有的心緒都收斂好，潛藏進(jìn)一個無人知曉的深淵。

    薛云照文臣轉(zhuǎn)武將，只身遠(yuǎn)在南疆，沒有人知道他的日夜究竟是怎么過來的，也沒有人知道他的每一仗是怎么打下來的，中都之內(nèi)也只能聞得見些許風(fēng)聲。聽聞軍中并不怎么服一個走馬上任的小白臉的管，軍中資歷深的更是冷言冷語；聽聞前幾仗是次次都輸?shù)?，每次都折損大批人馬，后來傷亡越來越少，才有了如今的局勢逆轉(zhuǎn)。

    這最后一戰(zhàn)揚(yáng)眉吐氣，大挫南疆?dāng)耻姡蛊洳坏貌缓蟪啡?。一時軍心大振，朝廷也得以松一口氣，自此，容悅尚未入朝堂，便已有美名在外，讓所有朝臣一時都對這位天外來客刮目相看，只待兩個多月后相見。

    “中書令，你家這位小將軍不日將班師回朝，他如今乃朝廷新貴，是功臣，你可要替朕好好給他接風(fēng)洗塵?。　?/br>
    薛中書頷首：“是?！?/br>
    “這下便皆大歡喜了?！被实鄞反费酒鹕恚半蘅幢姁矍湟矝]什么要緊事了，既如此，今日的早朝……”

    “陛下——”楚藏走上堂前，“百官在殿外足足候了半個時辰，可早朝到現(xiàn)下也才不過一盞茶的光景，很多事情還都懸而未決。朝廷多處官位空虛、雍州洪澇之事、官員貪墨之事也還未議……”

    “國師！”皇帝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面色已然有些不悅，“若無大事，早朝也不是每日都要上。況且這些小事你看著辦便好，這話朕已同你說過多次。若你心有余而力不足，擱置兩個月也無妨，屆時自有勝任者能做！”

    話罷，他一拂袖悻悻地下了朝。

    話音落地，朝廷之上一片寂靜，所有目光都齊齊落在楚藏的身上。他立于百官之前，看不見他的面容和神色，只望得見那鞠著的身子緩緩立了起來，一如松竹。靜默須臾，便隱有竊竊私語——

    “這怕不是過河拆橋吧，有了更厲害的人，就要踢舊人了？”

    “你敢妄議陛下，小心些言語！”

    “這國師入朝多少年了，怎么說也是有功勞有苦勞之人，陛下今日是怎么了？往日里也從未見他給過國師這般臉色?。　?/br>
    “陛下的脾氣誰人不知？宮里都拖出去多少個內(nèi)侍女監(jiān)了，訓(xùn)斥責(zé)罵更是常有的事，如今這不痛不癢的三言兩語又算得了什么？新國師一日不來，他仍是御前近臣。且等兩個月后，看看新國師是個什么路數(shù)吧！”

    “我看啊，他就是平日里太口無遮攔，什么諫言都敢說，還是直來直往地說，想必早就讓陛下心中不快了。這下，要來新的國師了，總算是可以發(fā)作發(fā)作了！”

    “我等凡夫俗子，哪有輔運(yùn)之人來得實際！而且啊，這一前一后兩個國師，一假一真兩個仙人，是個頭腦正常的，也知道該倚仗哪個……”

    “我說諸位大人——”楚藏忽的轉(zhuǎn)過身來，臉上竟是掛著難得一見的笑意，“都下朝了，你們怎么還不打道回府??？”

    那笑瞧著不是很客氣，有人嚇得縮了縮脖子，人群立時作鳥獸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