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她好像失去了停止流淚的能力,最開始的眼淚燙得灼人,后來慢慢得忽然就冷了,哪怕眼眶疼得發(fā)熱,流出來的眼淚還是涼得刺骨。 自出生的那一刻,便是親人離世的伊始。那是她的母親,那個一腔孤勇的女子用年輕的生命祭奠了女兒的新生。嬰孩初啼,為亡母落下第一句喪音。 但那樣的悲是朦朦朧朧的,她甚至沒有機會見一眼那位女子的模樣。而如今,這樣的痛變得具象,有棱有角,一遍又一遍劃傷完璧的靈魂。 自記事起,自己似乎沒有見到爹爹為娘親痛哭流涕時的模樣,大抵是年歲撫平了剜心的瘡口,不去碰,也就不會痛了。 可是今日,她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那樣錐心刺骨的苦楚。世間有情之人愛得那樣深沉,她甚至難以想象父親拼死搏殺征戰(zhàn)歸來,見到亡妻冰冷尸體的那一刻,又是怎樣一般肝膽俱裂的痛。 楚藏臥在身側(cè),溫暖的臂彎環(huán)著她,可悲痛壓抑得她無法入睡,眼底是憔悴的濕紅,明明今日晨時還言笑晏晏的鮮活女子,暮時卻成了一具被鮮血玷污的冰冷尸首,白道……他怎么下得去手,如何下得去手…… 喉間哽得刺痛,女子受不了長夜窒息的折磨,攬衣推枕,一身白衣猶如亡魂,沒有提燈,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門。 門被虛掩,而床榻上,男子定定地睜開了眼睛。臂彎處尚殘存著女子的余溫,榻上卻沒有了人,他無言地蜷曲著指節(jié),眉宇之間第一次沾染了茫然之色—— 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么? 可是,自己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為了能讓她永遠幸福啊…… 不需要任何指引,也沒有什么猶豫,出了門,風(fēng)輕揚起女子單薄的衣袂,遠遠望去如一片形銷骨立的鬼,地上的殘影是顫抖的,她的心在流血。 由寢屋至柴房不過須臾之間,夏之秋卻恍若走了整整一年,瘦削的手緊緊攥著煞白的衣裙,每一步都仿佛走在尖刀上——她要去見謀害燈青的兇手了,她想要替她問個清楚。 門沒有落鎖,抬手很容易推開,空氣和木頭擠壓出蒼老的“吱呀”聲,在那扇破敗的門后面,她又一次見到了他,沒有繩索捆束,落魄地盤坐在飛灰木屑之間,沉默得像一尊石碑。 聽聞有動靜,白道訥訥地抬起目光來,見是夏之秋,見到那樣憔悴的面容,他的唇瓣微微翕動,壓抑著千言萬語,卻沒能說出一個字。 而見到白道的那一刻,兩行清淚無聲地滑過女子滿是淚痕的面龐,她一步步走入屋中,在月光最濃烈處停下了腳步。 “你為什么要殺燈青?” 她抑著聲問他,每一個字都沒了往日待人時的平易近人,而是散發(fā)著寒月的冰冷,直刺入骨子里。 “夫人……” “回答我!” 言語被抽去了筋骨,只剩下氣息在支撐,夏之秋的胸腔劇烈起伏著,顫抖里摻雜著哭腔。 “我……”白道的聲音嘶啞,微微咬緊了牙關(guān),“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哈哈哈……”夏之秋呢喃著,忽地就笑了,笑得很凄涼。她還從沒有這樣笑過,暢快、盡興,比哭還難聽,像執(zhí)念不死的孤魂野鬼,“燈青,你聽啊……你最珍視、最要好、最舍不得最放不下的人親手殺了你,他卻說不知道為什么……哈哈哈哈哈……” 一個女子最純真的熱忱被付之一炬,她沒有看出男子的涼薄,夏之秋也沒有看出來,他成功騙過了所有人的耳目,就在今日,就在那個可笑的白天,夏之秋還覺得他可堪托付,想讓他去陪伴燈青的余生…… 淚水湮沒了笑意,虛假的幻想掩飾不了心底里的凄楚,她停了下來,怔怔地看了他很久。 “白道……”眼底的紅只增不減,她忍著悲怨問他,“在你心里,把燈青看作什么?” 燈,青…… 熟悉而又陌生的兩個字,白道已經(jīng)記不得她的面容了,腦海里只依稀記得一個倉皇奔逃在游廊的女子背影,記得楚藏心底里泛出的黑色殺意,記得那雙瀕死的眼眸里迸發(fā)出的無盡哀愁。 可是燈青是誰,他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了……是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人么…… “燈青陪著我來到國師府,你是她在這里認識的第一個人,也是她珍惜的朋友。保護我是她的使命,是從她進入夏府那一天就背負起的責任,她拒絕不了??沙宋遥苣贸龅乃姓嫘暮蜔岢?,都毫無保留地給了你。她把你看得那么重要,你就是這么回報她的么?你們是最好的朋友啊……” 字字泣血,夏之秋甚至沒有勇氣說完,到后來,喘一口氣都喉嚨發(fā)緊。 “朋友……”白道的眼神微微恍惚了一下,他心里似乎能描摹出那個女子的輪廓,卻始終拓不出她的眉目。 一瞬間,胸膛里那顆guntang的、跳動不停的東西忽的絞痛了一下,他的眉頭痛苦地糾集在一處。 夏之秋抬手擦了擦眼睛,是干的,悲痛到深處,已經(jīng)無淚可流了。她無言笑了笑,站直了身,吐出一口濁氣, “你也不必假惺惺地囚禁在這柴房之間了,走吧,像從沒殺過人那樣,該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你是楚藏的左膀右臂,是燈青掛念在心上的人,卻不是我的誰,我不需要這些無謂的贖罪,你最應(yīng)該求得原諒的人也不是我……”女子迎著月光走出去,口氣里滿是深寒,“只是,日后再也不要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不想再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