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需要找個(gè)安靜的地方，讓自己跳動(dòng)不止的心好好歇一歇。這件事在她意料之外，以至于幾乎是出于本能地落荒而逃。

    爹爹教過她法術(shù)，教過她詩書，卻從未教過她怎么面對(duì)旁人的愛慕。

    又或許，原本是要教的，只是死亡來得更快了些。

    涼風(fēng)襲來，微生白被吹醒了些。他開始懊惱自己的唐突之舉——自己有使命在身，又并非真心喜歡她，怎可如此魯莽行事！

    他一面在心里勸服自己，一面又惱怒自己的冒失。來來回回七八遍后，他猛然驚覺，開始認(rèn)真思量起來。

    或許……這不失為一條近路——或許有些不體面，但僅一次，就這一次，只要師妹能夠飛升成功，他必然千倍萬倍來補(bǔ)償她。

    此后，小玉發(fā)現(xiàn)，小白變得格外殷勤起來，他開始學(xué)習(xí)下廚，變著花樣給她做好吃的；屋外有片海棠花林，他每日采來最好看的一枝，置于堂桌之上；他會(huì)用野草野花給她做很多她從未見過的稀奇玩意；會(huì)與她一起臥看星漢燦爛；會(huì)在天寒時(shí)，用自己的手去溫她的手；會(huì)在她悶悶不樂的時(shí)候，立在一旁靜靜聽她吹塤；她視若親人的蝴蝶，他也總能像對(duì)待好友那樣與它們玩到一處，其樂融融。

    小玉覺得，她似乎有些為他所動(dòng)，她好像開始迷戀于這種日子了。

    自有記憶以來，她就和阿爹生活在這片土地。爹爹是仙門棄徒，因天賦不高被擱置于此，終生守山。母親是他的同門師妹，本來人生失意，有人在旁余生也算有所慰藉，可母親沒能挺過產(chǎn)女的鬼門關(guān)，血崩而死。

    在小玉自小的印象里，阿爹就是個(gè)冷面少言的人，他所有的心血都用在了發(fā)掘女兒天資、幫助女兒修煉上。在他看來，或許正是因?yàn)楸粧仐壴谶@樣荒無人煙的地方，才會(huì)在妻子難產(chǎn)之時(shí)叫天不應(yīng)叫地不靈，這一度使得阿爹心中滿是愧疚。他不甘心因?yàn)樽约旱穆德禑o為，造成妻子亡故的悲慘結(jié)局。

    他這一生，窮盡心血卻未能得道。幸而女兒天賦驚人，一日千里，他也算有所寬慰，只是，沒能等到女兒登仙就逝去了。

    他離開得早，那時(shí)小玉還未及笄，如今已經(jīng)快要記不得他的模樣了。但這么多年里，她一直虔誠地活著，為阿爹未竟的修仙大夢(mèng)而踽踽獨(dú)行。

    那曾是她生命的全部，可那樣的日子像行尸走rou，她不喜歡一生看同樣的風(fēng)景，可她沒有辦法。如今，她似乎尋到了新的景色，她覺得，她可以跳脫出來了。

    她想，這漫漫一生，自己都在為阿爹的志向而活，偶爾停下來，阿爹不會(huì)怪她的。

    她想要開心一些，她想成為自己喜歡的模樣，她覺得，這是可以被允許的。

    “今日我們?nèi)ナ屑貌缓?，那里熱鬧，肯定有很多你喜歡的東西！”

    月明中秋，他拉著她的手，穿過一陣又一陣斑斕的花燈，沿街是無盡的叫賣聲，吆喝聲，喝彩聲，他們穿梭其中，像一對(duì)郎才女貌的夫婦，四周燃著爛漫的燈火，歡樂的人潮蓋過了他們的嬉笑聲。他在前面牽著她，不時(shí)回頭看她，眼角眉梢都是笑，小玉心安地追隨在他身后，亦步亦趨，月白裙裾拂過盛宏的佳節(jié)氛圍，紛飛在鼎沸的人聲里。

    海棠花初開之時(shí)，小玉常在花林中奏塤。小白會(huì)緘默地湊過來，在她發(fā)間簪一朵新生的海棠。

    “它和你很襯，人比花美?！?/br>
    小玉滿臉羞赧，笑著要打他。小白則故意作對(duì)一般，左遮右擋，偏不讓她得逞。

    “小白，讓我抓到你就完了！”

    剛開始小玉只憑著腳力追他，后來見追不上，一跺腳召了漫天蝴蝶出來。

    小白自然輕而易舉被蝴蝶縛住。

    “你耍賴，你用法術(shù)！”他與她談?wù)摴馈?/br>
    小玉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挑釁地繞了一圈：“我有是我的本事，誰叫你不會(huì)！”

    ***

    稀了奇，小玉八百年不生病的身體，這幾日居然染上了風(fēng)寒。

    “藥太苦了！讓我喝還不如殺了我……”她推開藥碗，伏在桌上直皺眉頭，“生病本來就已經(jīng)很難受了，怎么還要喝這種古古怪怪的東西？”

    小白也伏在案上，與她四目相對(duì)，騰出一只手撫著她額角的碎發(fā)：“長痛不如短痛，喝個(gè)幾服，就又能活蹦亂跳了?！?/br>
    “可是它真的難以入口啊，我喝不下……”

    “這樣，我陪你一起喝，我一口，你一口，你生病，我陪你一起吃苦，心里是不是舒服多了？”

    小玉眼珠一轉(zhuǎn)，想了會(huì)兒，笑道：“好吧，就依你說的辦?！?/br>
    ***

    “餓死了餓死了，什么時(shí)候可以吃上飯啊——”小玉用兩只筷子敲著碗沿，一面催促，一面把目光往灶臺(tái)那邊瞟。

    “來了來了——”小白端著菜一路小跑過來，笑道：“在我們那，用筷子敲碗可不好?！?/br>
    小玉一聽，駭了一跳，連忙將碗筷放回原位，端端正正坐好。

    “這樣坐在你們那里對(duì)嗎？”她小心翼翼地問他。

    小白夾了一筷子菜送至她嘴邊：“很對(duì)?！?/br>
    小玉嘗了一口，眉頭一皺：“不好吃，淡了。”

    小白一驚，自行嘗了嘗。

    “正好??！”

    “我病了，”她說，“舌頭不靈了！”

    小白想想，覺得在理，又端出另一盤菜：“這個(gè)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