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李正這幫子新兵剛跑出去,謝東就從樓上下來,到了營房前的草坪上。 看著拿著瞄鏡的吳一和他身旁的侯軍,忍不住批評道:“這剛吃飽飯才一會兒,讓新兵跑什么山頭?” 侯軍說:“都半小時了,哪是一會兒?!?/br> 謝東說:“那也不成,這樣跑對胃不好。何況這會兒天快黑了,山路上滑到了出事故咋辦?” “沒那么嚴重吧!這會讓天還沒黑呢,能見度也沒那么低?!焙钴姶蛄苛艘幌伦约旱倪B長,口氣里突然多了幾分調(diào)侃:“我說連長,你啥時候變得這么柔情了?以前你當班長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所以說當連隊干部最怕就是這種老兵。 尤其是和你同年兵一起一口鍋里吃過飯的老兵。 他知道你的一切底細。 侯軍之所以調(diào)侃謝東,并不是因為他非要擺老兵的資格,而是他對謝東的訓練方法并不滿意。 謝東當兵那會兒是真吃過苦的,和自己一樣,都是連隊里訓練拔尖的兵,否則也不可能被選拔去教導隊最后還考上了軍校當上了干部。 可甚至他回到四連當排長的時候,也算是鐵血手腕,訓練起來那一個叫猛,怎么苦怎么累怎么來。 自從今年初提拔了連長,謝東就變得有些讓他看不懂了。 那感覺就是一個鋼鐵直男突然成了婆媽偽娘,尤其是新兵連這段時間,像個老媽子似的,指導員都沒他細心。 新兵累點又擔心思想上有波動,訓練苦點又擔心量太大新兵受不了。 反正以前的剛硬做派這會兒全沒了,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種小心翼翼。 其實侯軍用腳指頭想想也知道謝東是為了啥。 說白了就是當了干部,膽子小了,新兵集訓是每年師里的重頭戲,也是出成績的時候。 謝東無非就是怕出事。 “侯軍,我可是提醒你,這些是新兵,不是你在教導隊帶的那些尖子學員!”謝東不想提他當班長時候的事,他自己也知道,當年自己多拼,他也知道,侯軍話里暗指的是啥。 侯軍看了一眼謝東,沒有馬上反駁,而是抬頭望向山腰。 一排的兵已經(jīng)沖到了山腳下,沿著小土路爭先恐后手腳并用半爬半跑沖向山腰那棵歪脖子樹。 本以為侯軍這種性子鐵定會再次反駁,可沒想到居然不說話了,謝東有種使勁揮拳卻打在棉花團上的感覺,很不得勁。 “怎么?被我說中了?” 侯軍不說話,謝東反倒想他說話了。 可沒想到侯軍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今天早上我們跟二排三排搞射擊對抗,我們輸了?!?/br> 旁邊的吳一放下手里的白光瞄鏡,詫異地轉過頭說道:“咱們贏了?!?/br> 謝東皺起眉頭:“到底是輸了還是贏了?” 又嘿嘿一笑說道:“沒想到我們的第一神槍手侯上士還有認輸?shù)臅r候呢!” 吳一在一旁急了,解釋道:“連長,我們總分贏了,沒輸?!?/br> 侯軍依舊看著山腰上拼命的新兵,嘴里淡淡說道:“在我看來就是輸了?!?/br> 他終于將目光從山上轉到謝東臉上。 “二排有個兵,打了個滿環(huán),我們排的兩個最有潛力的兵兩個都只是48環(huán),前四發(fā)子彈都是10環(huán),最后一發(fā)失常,都是8環(huán),巧不巧?” 謝東一愣,旋即說:“是有點兒巧?!?/br> 然后追問:“二排那個兵是誰?叫啥名字?” 吳一說:“叫莊浩然。” 謝東想了想,恍然大悟般說:“噢!是他啊,他爸是練射擊的?!?/br> 侯軍看了一眼吳一,吳一低下頭去。 “吳一,看看你挑兵,挑的什么兵?這種兵都沒挑到我們排里來?” 吳一無話可說,事實上他當天是看到莊浩然了,不過莊浩然個頭并不高,人瘦瘦的,看起來并不出彩。 當時吳一沒挑他,選了別人。 “誰知道他爸是省射擊隊退役的嘛……他額頭上也沒鑿字。” 侯軍指指自己的雙眼:“看眼睛,懂嗎?” 吳一不說話了,拿著瞄鏡繼續(xù)盯新兵去了。 謝東說:“看來你是輸不起了,所以罰你的兵沖山頭?我可告訴你啊,侯軍,你這種帶兵方法要不得?!?/br> 侯軍說:“這些年我?guī)У哪呐屇銈兪???/br> 謝東再次語塞。 因為侯軍說的是事實。 侯軍這種老兵之所以不好應付,就因為這人是真有本事。 你要說沒本事說幾句大話,戳戳就穿,實打?qū)嵉谋臼略谏恚阍僭趺凑f人家擺事實就能讓你無語。 “行!那咱們連今年新兵考核就看你的了,別輸給二排,我的臉掉地上沒事,你這猛虎團第一神槍手的臉掉地上可就拾不回來了了。” 新兵二營是猛虎團的新兵營,里頭有四、五、六三個連,每個連隊對應相應的營,將來集訓結束后,猛虎團三個步兵營和其他炮營還有團部后勤之類都從這里挑人,不過大致上現(xiàn)在在哪個連,將來就去哪個營。 四連對應的是猛虎團二營,每個排對應一個連隊。 二排是對應五連。 作為四連連長,謝東這么說是在提醒侯軍,免得輸在文磊的手上,以侯軍牛逼哄哄的性子,那張老臉可就掛不住了。 侯軍卻好像沒把謝東的話當回事,還是淡淡地說道:“其實李正和張建前四槍都打得很好,沒毛病,我問過他們了,都是按照平時訓練我教他們的打,但是到了后來有個問題,他們開最后一槍的時候都處于興奮和疲憊期,興奮是前四槍打得太好,飄了;疲憊是因為前幾槍扣扳機的時候他們過于謹慎,采用了短暫閉氣的方式穩(wěn)定準星,所以最后一槍的時候大腦出于一種輕微疲憊的狀態(tài),他們沒察覺到,子彈卻知道?!?/br> 謝軍說:“閉氣法是老兵用的,你教新兵用這玩意?” 侯軍說:“新兵不是不能用,新兵用不好是因為體能不足,練練沖山頭,體能好了,多做俯臥撐臂力好了,槍自然就穩(wěn)了,準了?!?/br> 謝軍覺得自己這連長有時候也挺無奈,遇到個啥都懂的老兵。 你說他罰兵,他跟你說這是訓練,還給你數(shù)出條條道道來,說得無懈可擊。 “你的排,訓練我不插手?!?/br> 說完,謝東就走。 他還真插手不上,何況他也信任侯軍。 自己這位同年戰(zhàn)友有個優(yōu)點,也可以說是缺點,不認輸,不認輸?shù)搅艘环N偏執(zhí)的地步。 第0070章 崩潰往往在一瞬間 當連長謝東和老兵侯軍倆人在營房草坪上討論帶兵方式的時候,李正和他的新兵戰(zhàn)友們正狼狽地跑在山路上。 “不知道……不……知道……誰發(fā)明……沖山頭……的……” 魏胖子臉色已經(jīng)發(fā)青,嘴唇早沒了血色,一邊跑一邊罵娘,話都說不連續(xù)了。 其實不能算跑。 山的坡度大,小路是硬質(zhì)的土路,跑在上面沙子滑腳,手腳并用才不至于摔倒,跟狗爬地差不多了。 楊輝在一旁同樣上氣不接下氣,想罵娘都沒力氣了,嘴里只有兩個字——我艸! 換誰都寧可跑五公里,沒人愿意沖山頭。 汗水沿著李正的額頭滴滴答答滑落,眼睛被腌得生疼,不得不扯下迷彩帽擦一把。 看看手上的表,要求是十分鐘內(nèi)回到營區(qū),現(xiàn)在才爬了一半已經(jīng)六分鐘了。 這意味著回去同樣會挨罰。 其實挨罰這事很常見。 你的訓練成績達不到班長的要求,達不到大綱上的優(yōu)秀要求——那么班長有一百種方法變著法讓你增加訓練量,使你在最短的時間里提升到他所設的期望值。 李正感覺自己的小腿肚和膝蓋就像有團火在里頭燃燒,而兩條腿里的筋和肌rou仿佛變得硬邦邦的,抬都抬不動。 之前吳一說過沖山頭的技巧。 不,那不叫技巧。 用他的話來說,那就叫秘訣。 他說那話的時候,所有人都心頭一喜,洗耳恭聽,等著班長傳授訣竅。 結果吳一清了清嗓子說,沖山頭的技巧就是,你要忘了兩條腿是屬于你的,大腦只負責下令它們跑,就一個字——跑! 別的啥都不管,就是跑! 聽完吳一的話,一般所有新兵蛋子都傻眼了,心中幾億頭草泥馬來回奔騰踩得那一個叫風中凌亂。 就這? 這就是技巧? 秘訣? 訣竅? 我艸! 這不就跟武俠小說里什么手中無劍心中有劍一樣玄乎嗎? 活生生的人,身體里縱橫交錯都是神經(jīng)線,你說當不是自己就不是自己的? 你以為人人都是關云長,當胳膊不是自己的,讓人切開不打麻藥直接刮骨頭療毒? 其實李正作為一個接受過現(xiàn)代教育的名牌大學生,看到吳一一本認真的表情,聯(lián)想到發(fā)生在人類身上的各種奇跡,還真想過去實踐實踐這個理論。 興許有用也說不準呢! 結果下一次沖山頭的時候,他還真在腦子里不斷念叨著“這腿不是我的,這腿不是我的”,打算進行一番自我催眠。 催眠了半天,光顧著催眠了,結果落在后頭,超時了,回去被罰了一次蛙跳四百米。 那次,李正想死的心都有了,自認沒吳一班長的神仙覺悟,做不到“腿不是我”的境界,老老實實咬緊牙關沖山頭,不讓自己成為最后幾名挨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