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節(jié)
謝東指著指導(dǎo)員,對七班長說:“向指導(dǎo)員道歉!” 下面的兵也靜下來了。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了老七和指導(dǎo)員身上。 七班長王大牛也覺得自己過分了,想道歉,但又在眾人面前抹不下面子,于是支棱在那里像根木桿子,一動沒動。 謝東怒道:“你還以為你有理了!你還以為人人都像你這么小雞肚腸了???你以為上次訓(xùn)練場那事,指導(dǎo)員就放心上了是不是?” 一連串發(fā)問,王大牛都沒法回答,嘴皮子動了幾下,最后半個字沒吐出來。 “混賬!” 嘭! 謝東又拍了一掌桌子。 “去年是直屬隊黨委要求黨員發(fā)展的事情延期,因為知道沒多久就要軍改,想將去年下半年和今年上半年的指標(biāo)合并一起,向上級多要幾個名額,照顧那些要提早復(fù)原的老兵……” 說著,手指一戳,幾乎戳到了王大牛的額頭上。 “就包括你這種老兵!前天,指導(dǎo)員已經(jīng)按照上級要求,將我們連隊去年下半年和今年上半年發(fā)展的黨員名單都報送上去了,在你離開部隊之前,會開支部會議通過!你牛什么牛呀?!你火什么火呀!還自以為有理了?!” 這一說,王大牛原本繃著的臉頓時堆滿了驚愕。 他萬萬沒想到是這個結(jié)果。 指導(dǎo)員老彭在一旁揮手示意謝東別說了:“老謝,你就別罵他了,他是不清楚,不怪他?!?/br> 啪—— 眾人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過來,王大牛突然反手給自己甩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接著左右開弓,不斷抽在自己的臉上。 “指導(dǎo)員,我就是個傻逼,你別見怪!” 一邊抽,他還一邊罵自己。 排長們上來攔,謝東卻吼道:“別攔,讓他好好抽自己幾下,清醒清醒!王大牛,我可告訴你了,這次你復(fù)員回家,改改你那沖動暴躁的臭毛病,地方上可不是部隊上,咱們這里都是坦蕩的大男人,沒人跟你計較,回地方你還是這副熊樣,你頭上撞開一百個包都不夠使!” 王大牛愣住了。 眼紅了。 良久,他走到指導(dǎo)員面前,敬了個禮,大聲道:“指導(dǎo)員,我王大牛向你誠懇道歉,我就是個傻逼!” 老彭素來脾氣好,手一伸,將那只敬禮的手壓下,然后微微笑道:“王大牛啊,你可是個好兵,今晚我也不藏著掖著了,我這個人啊,有不少臭毛病,在機關(guān)待久了,喜歡聽人說好話,下個連隊,聽人家彭干事前,彭干事后地各種逢迎,我還真染上了喜歡聽好話的壞習(xí)慣,下了咱們四連……” 他看看周圍,目光在謝東幾人身上劃過。 忽然長嘆一聲。 “其實我羨慕你們,都是陸院裝甲步兵專業(yè)出身,搞訓(xùn)練帶兵都是行家里手,我算個啥?我就是在機關(guān)里虛度了十幾年的一個所謂的筆桿子,我也想讓戰(zhàn)士們高看我一眼,所以我就去訓(xùn)練場,不懂裝懂,大家夸我,我其實知道那不是真話,可我還是享受呀,甘之如飴啊……可是,直到那天七班長你算是給我敲了一記響鐘,當(dāng)場確實把我差點氣死了,可回到連部,我想了又想,我這是怎么了?難道你說我的說錯了?我連一個60炮賦予射向都不懂,更別說什么炮手專業(yè)了……慚愧……” 他拿起一瓶啤酒,分別給自己和王大牛倒上。 然后舉碗說道:“分別在即,今晚這碗酒,不論上下級,只論戰(zhàn)友情,一切都在酒里,干了!” 言罷,仰頭喝干。 王大牛早已經(jīng)感動得淚水直流,人端起碗喝酒,喝完了牛高馬大的他抽泣著一頭趴在指導(dǎo)員老彭的肩膀上,哭得像個娃娃…… 第0178章 分別時刻 七班長王大牛和指導(dǎo)員老彭的圓滿收場更是感動了在座的不少兵,原來彼此之間的隔閡往往只是誤會。 只要彼此坦誠,說清楚了,就根本不值一提。 場面再次恢復(fù)了原來那種氣氛。 在擁抱的人群中,哭聲笑聲和罵聲,嗡成了一片,有的說:那一百塊錢不要你還了! 有的說:你答應(yīng)我,以后退伍了要過來我老家看我,我存著好酒等你! 有的說:上次那事,都是我的錯,你就別往心里去,咱們永遠是戰(zhàn)友! 另一個說:到了新部隊,你要是不給我寫信,我小心我上門去罵你這個叼毛! 連魏胖子和張建這對冤家也干杯了。 魏胖子說:“張建,我魏國興不是記仇的人,你這人雖然惹人討厭,但你訓(xùn)練我是佩服的!” 張建也說:“魏國興你這人別的都好,就是太喜歡用錢壓人了,俗!太俗!不過咱們都是俗人,誰也別笑話誰!” 指導(dǎo)員老彭今晚算是徹底放開了,和大家伙一個個擁抱著,有說不盡道不完的話。 反倒是平常和士兵們能打成一片的連長謝東,今晚卻異常地安靜,坐在一旁默不作聲。 侯軍輕輕繞到他的身旁。 “連長。” “噯?” 謝東一轉(zhuǎn)身,看到是侯軍,以為對方要給自己來個擁抱,張開了雙臂。 可沒想到侯軍卻沒有一點反應(yīng),既沒有上前,也沒有退開,讓謝軍張開雙臂看起來有點兒像個傻子。 突然,侯軍啪地來了一下立正,敬了一個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試過那么標(biāo)準(zhǔn)的軍禮。 謝東內(nèi)心猛地一震,起初還挺端得住的他這會兒再也忍不住了,右手一伸,直接勾住了侯軍的脖子,將對方狠狠拉到自己跟前,壓在自己的身上,左手在侯軍的背上狠狠拍打了好幾下,嘭嘭作響。 那是李正入伍后,四連徹底放開的一個晚上。 第二天一大早,來接四連的兵去裝甲合成旅的車很早就到了。 那會兒,四連的兵在出早cao,在大cao場上集合。 忽然連部通訊員過來喊,喊了幾個人的名字,說是車來了,讓回去收拾東西馬上走人。 其中就有吳一的名字。 吳一像個沒了魂魄的木頭人一樣回到了排房,在那里機械地開始收拾東西。 其實東西早就收拾好了,大背囊,前運袋,還有各種生活用品,包括那個多功能的黃臉盆。 可吳一收拾了許久。 好像永遠有收拾不完的東西。 到了最后,過來接人的王參謀煩了,直接闖進了排房,對著吳一就是一頓吼:“搞什么搞!老兵了還這種速度!緊急集合白練了?” 話說完,王參謀注意到吳一孤零零地站在排房里,早晨的陽光從東面的窗戶招進來,灑在吳一的身上,把他照得渾身金光閃閃。 王參謀注意到,下士吳一的眼角有些東西在閃爍,站在那里可憐巴巴像個要被趕出門的孩子。 王參謀的心一下子軟了下去,嘆了口氣剛想開口安慰安慰吳一,后者卻突然先開口了。 “王參謀,我不是要故意拖延你的時間,可我總在收拾,總在收拾,卻好像永遠收拾不完,好像我有些東西落在這里,我怕走了之后,我再也找不回來了……” 說著,眼淚簌簌地直往下掉。 王參謀也是個三十來歲的上尉了,當(dāng)兵時間不短了,可這會兒,他忽然感覺自己胸中勇氣一團酸楚,本來想說話,嗓子眼里卻像堵著一團東西,怎么都說不出來。 他張了張嘴,最后什么都沒說,轉(zhuǎn)身大踏步離開了排房。 十多分鐘后,吳一終于收拾完,走出了門口。 他回頭看了一眼這住了快五年的宿舍,仔仔細細地、從上到下地、從左到右地好好看了一次,仿佛要將這里的一切刻入自己的腦子里。 等他轉(zhuǎn)過頭,提著行李想走下鏈接走廊和連隊門前水泥道上那兩級臺階時,卻發(fā)現(xiàn)一班的兵不知道啥時候已經(jīng)從cao場上回來,都站在草坪上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 吳一站在原地和所有人對視了一陣,低下頭,無聲地大步往前走,朝著卡車的方向。 一班的兵也不說話,默默地跟著自己的班長吳一走。 走了幾步,魏國興小跑上前,搶過班長的前運袋。 然后是李正跑上來,搶著幫提了日常用具。 最后,張建和其他兵上來,在無聲中硬卸下了吳一背上的大背囊。 之后,一行人繼續(xù)默默朝前走,直至到了卡車旁。 吳一也不說話,他好像把嘴巴縫上了,把自己變成了啞巴,從兵們的手中搶過自己的東西,扔上卡車車廂,然后麻溜地一個踩蹬,翻上了車里。 不遠處,侯軍站在水泥道旁的一棵樹下,朝著卡車方向靜靜地看。 吳一蹲在卡車后擋板前,目光投向遠處的侯軍。 許久,侯軍沒過來,他也沒有下車去告別。 車子發(fā)動了,司機空踩了兩腳油門,轟轟作響。 在發(fā)動機的轟鳴聲中,吳一鼻子酸溜溜的,眼窩子里像憋著什么東西要憋不住了,他咬緊牙關(guān),裝出兇神惡煞的模樣,朝著車下那幫一班的兵兇巴巴地吼道:“滾回去訓(xùn)練!站在這里看個蛋啊!” 剛罵完,車子就掛了檔,一腳油門朝前躥了出去,很快消失在連隊的大門外。 一個兵忽然忍不住哭了。 接著,李正和其他人也忍不住了,都哭了。 侯軍孤單地往回走著,他的步子在空空落落的走在通往排房的水泥道上,像踩在了棉花上面,怎么都不得勁。 此時,他忽然想起某個小說里說的,戰(zhàn)友就像你的一根胳膊,平時一起的時候沒怎么在意,等失去了總感覺空落落的。 回到排房里,侯軍在自己的板凳上呆坐。 兵們也回來了,也在板凳上坐。 排房里靜悄悄的,死寂一般。 剛才還還好好的天氣,說變就變了。 從山那邊吹來一大片烏云,遮住了陽光,很快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 侯軍突然拿起迷彩小帽,把它狠狠扣在腦袋上,然后沖出排房站到了雨中。 他從口袋里摸出哨子,把它吹響,然后大喊:“一排的出來集合!跑十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