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他同她這般生分
“忍著些?!鳖檷H塵替她擦拭干凈后背,取了數(shù)枚銀針,滾過火,迅速扎進xue位。 這銀針初時沒甚感覺,只覺微微刺痛,隨著時間漸長,針扎之處仿若有無數(shù)螞蟻噬咬。 等到顧岺塵轉(zhuǎn)動銀針,重新用火燎上一遍,再下針時,戚笈卿手指攥得發(fā)白,面龐通紅,渾身冒出水一般的濕汗。 她忍得聲音都有些沙啞,咬著牙問:“到底是什么毒,這么麻煩?!?/br> 顧岺塵瞥見她試圖扭動的臉龐,施針的動作一頓,皺眉輕斥:“你別動?!?/br> 這時候又不喊郡主了,戚笈卿默默把臉轉(zhuǎn)回去,暗暗腹誹。 “是前朝的一種毒藥,可使人致幻,毒性不大,一個時辰過后即可自行解開。”顧岺塵思索幾瞬,淡淡補充道:“當年朝廷有段時間曾用過它拷問犯人,但由于制作復(fù)雜,材料難尋,故逐漸被淘汰?!?/br> “那……”戚笈卿忍著后背竄上來的灼痛感,感受著胸口的陣痛,愈發(fā)不解:“我這是?” 顧岺塵掃了眼沙漏,將銀針一一拔出,針孔頓時涌出暗紅血珠,匯成汨汨細流。他攤開熱帕敷上去,沒一會兒,雪白的帕子便染紅了。 “此毒應(yīng)是被人胡亂炮制,配制不夠嚴謹,且劑量下得太猛?!?/br> 他停頓片刻,聲音微微發(fā)冷:“再加上郡主練武經(jīng)脈通暢,比常人更易吸收毒素,卻因內(nèi)力受損難以排出,使毒素聚攏心脈之中。好在發(fā)現(xiàn)及時,否則稍有不慎,即可致命?!?/br> 戚笈卿后知后覺的意識到自己這是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趟,臉色有些難看,好半天才猶自喃喃道:“竟然連區(qū)區(qū)小兒都能傷得了我,現(xiàn)在我這把劍利不利的不知道,脆倒是挺脆的……” 顧岺塵任她自言自語,洗掉染血的帕子將她背上殘留的毒血擦干凈,拿起旁邊的藥瓶給她上藥。 外面天色漸黑,案上油燈徐徐燃燒,將屋里照得亮堂堂的。 溫涼的手指偶爾觸到后背的皮膚,惹得戚笈卿心底陣陣顫栗,她不再吱聲,盯著那盞搖曳的油燈,漸漸入了神。 鄴朝十五年,一場燈會縱火案,所示證據(jù)都指向當時違令出宮的戚笈卿,所有亡者的親眷們披著孝服一齊擊鼓鳴冤,跪求成帝徹查,成帝不得已將她關(guān)押昭獄,召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堂會審。 此案審了數(shù)日,證人下餃子似的一個接一個跳出來,紛紛聲稱曾在案發(fā)現(xiàn)場見過她,大臣們的奏折每日成堆的送入內(nèi)閣,懇請成帝早日圣裁,以慰民心。 成帝迫于形勢無奈定罪,將她游街示眾,驅(qū)逐出京,勉強平息民憤保住她一命??傻人谎核芍廖麂P(guān)時,雙腿面臨殘廢的可能、幾乎要壓垮她的罪名、傳遍邊關(guān)的流言蜚語,使得心灰意冷的她一心想要求死。 然而顧岺塵圣手神醫(yī),幾度讓她求死不能,以至于她把積攢的所有戾氣都發(fā)泄給了這個人。他分明見過她最崩潰、最不堪的一面,卻于世俗之見中未曾偏看過她。 邊關(guān)幾年的相處,足以讓她了解、喜歡上顧岺塵,也讓那時躑躅掙扎的她望而卻步。 入夜?jié)u深,案幾上的油燈發(fā)出細微的爆響。 戚笈卿動了動,睜開眼,原來她不知何時趴在榻上睡著了,好在背上蓋著一層薄被,足以御寒。 燈案的方向傳來細微的翻頁聲,她轉(zhuǎn)動眸子,朝那里看過去。 顧岺塵換了一身松散灰袍,坐于案前翻閱醫(yī)書,生人勿近的疏離面龐映照在暈黃的油燈下,散去些冷意,俊美如玉。 恍惚間竟以為回到了西潼關(guān),那時她尚不是讓人聞風(fēng)喪膽的將軍,每次隨軍回來,總弄得一身傷,夜深在傷營里醒來時,總會看到他手握一卷醫(yī)書,坐在旁邊守著。 “顧岺塵……”戚笈卿出聲,徨徨叫了他的名字。 他抬起頭對上那雙暗潮涌動的杏眸,疑惑蹙眉,想了想道:“郡主若想回去,醫(yī)館里有馬車。” 她那點隱晦的情絮登時就壓下去了,一時語塞,別過臉埋進枕頭,咕噥道:“這個時辰,郡主府早就落鎖了?!?/br> 顧岺塵翻了一頁紙,淡淡道:“那就只好委屈郡主在醫(yī)館將就一夜了。” 他又開始生分的一口一個郡主,戚笈卿敢怒不敢言,索性憤憤地翻了個身,搭在她身上的薄被微微滑落,露出一半邊圓潤的肩頭,隱現(xiàn)在凌亂的青絲中。 夜闌人靜,弦月微明,架子上的沙漏緩慢的落滿一格又一格。 顧岺塵修眉微凝,放下醫(yī)書,起身行至榻前,重新將那人的薄被蓋好。 戚笈卿迷迷糊糊的睜眼,回身望著他,下意識的伸出一只手,拽住他正欲離開的手指。 “……你不睡么?”她眉心掩著困憊,朦朧問了一句。 先前忙著趕回京,大半月舟車勞頓,本就沒休息好,昨日一夜折騰,今日又中毒放血,身體的疲憊到達了極點,終于釋放出信號。 顧岺塵俯視著她,聲音浸染春夜的幾分宜涼:“郡主睡罷,我正準備走?!?/br> 戚笈卿清醒了些,猛地攥緊他的手,攢在心里的郁氣竄上來,怏怏道:“顧岺塵,你要一直同我這般生分么?” 話落許久,對上顧岺塵靜靜注視著她的玄冰似的雙眸,她徹底清醒過來,脊背陡然一涼,立馬強行硬掰道:“我意思是,既已成婚,你我二人不應(yīng)分房而眠……” “當然我不是想同你一起睡,就是如今這風(fēng)口浪尖上叫人瞧見不好??龋贿^我現(xiàn)在重新想了想,應(yīng)是我草木皆兵了……” 顧岺塵抽回手,在她愈發(fā)心虛緊張的眼神下,面無表情的應(yīng)了一句:“好?!?/br> 嗯? 好什么? 戚笈卿徐徐倒吸一口氣,不錯眼的看著顧岺塵回身將油燈撥滅,就著月光將床榻外的隔簾放下,然后走回原處,目光淡淡的看向她。 她老實巴交的往里翻滾一圈,讓出外側(cè)的位置。 身側(cè)微微一沉,顧岺塵竟真躺了上來,他沒用她的薄被遮寒,只合衣閉眼,離她尚有咫尺間距,但這張床榻不夠大,就算不貼著,兩人也挨得很近。 她可以輕易的聞到他身上微苦的藥香氣,聽到他清淺的呼吸聲。 戚笈卿靜靜感受他的存在,任憑被她親手埋葬了多年的情感蠢蠢欲動,胸口漲得厲害,心臟正鮮活的跳動著,她呼出一口氣,突然翻過身,緊緊抱住了顧岺塵。 顧岺塵睜開眼,垂眸沒甚情緒的掃了一眼某個慫得把頭埋進他懷里不敢看他的女子的后腦勺,重新闔上雙眸。 等到戚笈卿捏著一把汗提著忐忑的心幾乎要入夢時,一只手掌輕輕附在她的脊背上,將蹭亂的被角理好,隨后落在她腰側(cè),若有若無的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