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長亭，寒鴉凄苦，撲面而來?的蕭瑟肅殺之?感，讓人心底莫名一沉。

    長亭自古以來?便是華夏文?化中“分別”的意向，而這布景色調(diào)偏灰，房間里的燈光也偏暗，更?是讓那種苦楚壓抑的感覺分外沉重。

    伴隨著鑼鼓聲由強漸弱，一個身著黑衫白袖的大?青衣自后臺疾步而出，到了臺前重重往地上一跪。

    而一旁站立的，雙手帶鐐銬的俊扮武生也快步上前。

    大?青衣長袖掩面，聲線婉轉(zhuǎn)凄厲，伴隨著如幽燕泣血般的一聲“夫啊”，這《野豬林·長亭別妻》的戲目正式拉開了帷幕。

    黑衫白袖的大?青衣自然就是林娘子，而俊扮的武生則毫無?疑問是被刺配的林沖了。

    臺上的演員聲色并?茂地高聲唱了起來?，他們唱得極好，陶知爻不知不覺就看得入了神，若非蕭聞齋悄悄碰了他一下?，怕是段時?間內(nèi)還回不過?神來?。

    陶知爻見蕭聞齋使?了個眼色，不動神色地回頭看了一眼。

    只見唐文?紹坐在桌子前，眼神都已經(jīng)直了，目光盯著臺上唱戲的二人，卻?又并?不聚焦，好似在透過?戲臺上的人，看著更?遠(yuǎn)方的什么東西一般。

    而他的手置于胸前桌上，手指抓著茶杯隱隱泛白，是用力過?度所?致。

    但?還不僅僅于此。

    此刻，唐文?紹的臉色非常之?白，但?這白卻?并?非氣血兩虛而帶來?的青白色。

    而是油彩的亮白色。

    面白頰紅，眼尾上挑。

    此時?此刻，唐文?紹的面容正在緩緩變化。

    變得和臺上那位“林娘子”幾乎一模一樣！

    第57章

    臺上的戲仍在繼續(xù), 扮演林娘子的角兒吊著嗓子，手捏蘭花怒而指向那林沖，開口唱道：“我與你生死夫妻同偕老……”

    那聲音語調(diào)幽怨, 似悲似怒, 聽得人忍不住鼻子一酸。

    尤其?是宋曜興, 甚至已經(jīng)開始抽鼻子, 找紙巾準(zhǔn)備擦眼淚了。

    但?陶知爻卻注意到，在他們身后的方桌邊坐著的唐文紹隨著臺上那林娘子的唱腔逐漸吊高, 臉色也明顯地?漲紅起來。

    他雙目瞪圓，目光發(fā)直得盯著臺面?上，卻又不?似在看臺上的什么。

    下一句戲文隨之響起。

    “你怎忍義斷情絕將我拋……”

    “你怎忍義斷情絕將我拋……”

    戲一出?口，臺上的兩位角兒也隨之愣住了，不?太確定地?看著臺下。

    不?為別的, 只?緣在剛剛那臺上的「林娘子」唱詞之時，與她一同出?聲的, 還有坐在臺下的唐文紹。

    如果, 臺下坐著的人還能算是唐文紹的話。

    而此?時, 「唐文紹」的臉已經(jīng)完全變成了墻壁一般的白色，兩道上翹的長眉直入鬢角, 臉頰緋紅，雙唇如血, 當(dāng)真是與那張林娘子的臉譜面?具一模一樣。

    「唐文紹」死死地?盯著臺上，機械地?唱道：

    “你怎忍義斷情絕將我拋……”

    “你怎忍義斷情絕將我拋……”

    一句接著一句，如同鬼魅之語一般在室內(nèi)久久縈繞，「唐文紹」唱出?來的每一句, 都要比之前的少一份哀傷，卻多一份憤恨。

    臺上的兩個京劇演員都有些慌了, 不?知所措地?看著臺下的蕭聞齋。

    蕭聞齋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先離開。

    兩個京劇演員趕緊收拾東西從后臺下去了，走之前還不?停地?往眾人那邊看。

    因?為他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位開口的老爺子不?論是從表情也好，聲調(diào)也好，還是唱時的嗓音技巧也好，都遠(yuǎn)遠(yuǎn)地?超過他們。

    但?還有一件事?……剛剛他進(jìn)門的時候，臉上畫了油彩嗎？

    等人走了，屋內(nèi)只?剩下陶知爻四人。

    宋曜興還在狀況之外?，還想伸手去拉唐文紹，“老唐，你這是……”

    蕭聞齋趕緊伸手按住宋曜興，給他使了個眼色。

    后者這才略微反應(yīng)了過來，視線落在蕭聞齋示意的，桌面?上放著的那盒臉譜之上。

    他一個接一個看過去，直到最后那個白面?紅唇的林娘子面?具時，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

    宋曜興趕緊抬手捂住嘴，憋住了那個差點沖出?來的“媽呀”。

    「唐文紹」還處于反復(fù)唱那一句戲文的狀態(tài)，并?沒有注意到宋曜興和蕭聞齋的舉動。

    于是蕭聞齋趕緊拉著宋曜興退到一旁。

    陶知爻則是緊張地?關(guān)注著「唐文紹」的反應(yīng)，漸漸地?，「唐文紹」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來，他不?再唱了，而是緩緩垂下頭，死死地?盯著桌面?。

    他的手指摳挖著桌板，發(fā)出?刺耳的咯咯聲，口中不?停地?念道：“為什么，為什么要拋棄我……不?，是我的錯，為什么我不?說，為什么……”

    「唐文紹」嘴里不?停地?重復(fù)著其?他人聽不?懂的話。

    陶知爻聽得皺起了眉頭，正當(dāng)他想開口問一句時，一直沉浸在另一個世界的「唐文紹」突然猛地?抬起了頭。

    他的眼睛已經(jīng)變得一片鮮紅，如同汩汩鮮血從中涌出?。

    而他的雙手也如同利爪一般，朝陶知爻的面?門抓了過來。

    不?遠(yuǎn)處的宋曜興著急地?大喊一句“小?陶當(dāng)心”，而蕭聞齋心頭也是一緊，但?他還記得陶知爻的叮囑，雖然心口揪得難受，但?還是努力地?控制著讓自己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