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卻再一次聽見了那久違而親切的稱呼！

    值了！

    “我對您永遠忠誠……老爺?！本S佳的眼眶里盈滿了淚水，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我，我一定會報答您！”

    “說這種rou麻的話干啥，”希德斜了他一眼，心情不錯地擺擺手，笑著說道，“下去吧，別把正事兒忘了。”

    “是……”

    維佳抬起袖子，偷偷地抹了把淚。

    躬身退出了客廳，他跟著管家上了電梯。

    一直到離開大樓，回到秘書阿隆和保鏢亞力克的旁邊，他才收起了縱橫在皺紋之間的淚水和喜悅。

    阿隆沒有說話，亞力克撓著后腦勺，不明白老板的眼角掛著淚痕……他從來沒在這頭大鱷魚的臉上見過眼淚這種東西。

    維佳也不說話，只是招了招手，帶著倆人默不作聲地離開了內(nèi)城。

    在內(nèi)城與外城的交界處停住腳步，他抬頭看著不遠處熙熙攘攘繁華的街道，默不作聲地從懷中摸出香煙叼在嘴上。

    亞力克立刻掏出鑲金邊的打火機，討好的準(zhǔn)備給老板點上，卻被維佳一把推開了。

    “滾開?！?/br>
    維佳罵罵咧咧了一句，從兜里摸出一盒火柴，磨蹭幾次劃燃了，自己給自己點上。

    吞云吐霧中，忽明忽暗的火光閃爍。

    辛辣的煙霧迷離了繁華的街道，仿佛整個世界都浸泡在其中，卻又仿佛被麻醉的只有他自己。

    這兒……是廢土嗎？

    掠奪者可不敢在這里吃人，傭兵們也不敢在這里逞兇斗狠，兩個腦袋的鬣狗進不來這里，只有溫順的貓咪蹭著美麗姑娘的鞋。

    可惜他從未去過兩百年前的天堂，根本不知道真正的烏托邦長什么樣……要是有什么辦法看一眼就好了。

    維佳瞇著眼睛，狠狠地猛吸了幾口，接著將那還沒抽到一半的煙頭扔在地上，用鞋跟狠狠地踩滅了。

    亞力克不敢吱聲，握著打火機，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著老板。

    今天的老板有些反常。

    他從來不自己點煙，更不會踩什么煙頭。

    “阿隆，我們輸了。”

    望著天與巨壁相接處，維佳突兀地這么說道。

    阿隆微微愣了下，看著老板的表情，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片刻，無聲地點了點頭。

    不是已經(jīng)輸了嗎？

    他還以為老板上個月就發(fā)現(xiàn)了，沒想到狡猾的維佳先生也有不清醒的時候。

    亞力克的心中一陣沒由得恐慌，他完全聽不懂兩位在說什么，更不知道他們輸在了哪，又輸給了誰。

    “老板……您怎么了？是斯伯格那混球讓您心煩了嗎？我這就去替你教訓(xùn)他！”

    “斯……呵，那是什么玩意兒，也配和我放一起，”維佳搖了搖頭，自嘲地說道，“我剛才才回過味兒來，這特么的是一場戰(zhàn)爭?！?/br>
    “戰(zhàn)，戰(zhàn)爭？”亞力克愣住了，接著擰緊眉頭，“你是想說……是聯(lián)盟指使的斯伯格煽動了那些工人？”

    聯(lián)盟？

    哈哈。

    多么天真的人兒，到最后了還想輸?shù)墓獠室稽c。

    維佳看了一眼自己養(yǎng)的狗，本想嘲弄他兩句解悶，但很快想到自己本質(zhì)上和他其實沒什么區(qū)別，便失去興趣地?fù)u了搖頭。

    “對，戰(zhàn)爭，你如果理解不了‘我們和廢土的戰(zhàn)爭從未結(jié)束’是什么意思，那你就按你能理解的去想好了?！?/br>
    “這就是戰(zhàn)爭，是我們和聯(lián)盟的戰(zhàn)爭，北郊的鄉(xiāng)巴佬們和藍地鼠終于忍不住打過來了，而且早在一個月前的慶典就開始了。他們偷偷地把炮彈藏進了禮花，而我們尊敬的墨爾文大人和希德大人還興致勃勃地過去給他們祝壽……哦，我也是個蠢貨，直到現(xiàn)在我才發(fā)現(xiàn)，老子這樣有頭有臉的大人物，特么的居然蹲進了蠢貨挖的戰(zhàn)壕?！?/br>
    真是諷刺。

    他聰明了一輩子，這次卻直到已經(jīng)輸了的時候才看明白一切。

    其實他們并不是沒有機會向廢土證明一些東西。

    如果當(dāng)初墨爾文和自己商量一下就好了，可惜他壓根兒懶得搭理自己這條哈巴狗。

    如果希德老爺稍微器重一下自己這條忠誠的老狗就好了，但可惜大人越來越瞧不上老奴的本事了。

    如果斯伯格和那些“工友”們稍微成熟穩(wěn)重識大體一點就好了，哪怕當(dāng)傀儡的杜隆稍微花點心思哄他們，哪怕吃錯藥的豪斯稍微動動腦子打好草稿了再去騙……

    當(dāng)然，自己也不是純潔的白蓮花，也不是個好東西，如果自己少吃一點，至少能熬過來年的浪潮。

    但這又有什么意義呢？

    廢土不會因為度過一次浪潮而結(jié)束。

    而這座城里誰不是賭徒？

    胡言亂語的豪斯未嘗不知道那群窮鬼們不可能患上糖尿病，沒準(zhǔn)兒他就是輸紅了眼，故意扯著嗓門使壞。

    市政廳的杜隆未嘗不知道他的老伙計墨爾文行長正在進行一場極度危險的賭博，但窮鬼們有了工作就不會找他麻煩，而貴族們只會像五年前一樣把他推出去頂鍋，于是他不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反而要幫墨爾文一把……

    到頭來真正在為巨石城好的，反而是那個被貴族們和窮鬼們一起嘲笑的那個叫耶格的蠢蛋。雖然他也沒安好心，只是想取代他的頂頭上司杜隆，成為握鞭子的人。

    而墨爾文也未嘗不知道，他的面前坐著的是一個極度危險的狠人，那家伙把軍團好幾個萬夫長揍得抱頭鼠竄。

    維佳的臉上沒有懊悔，只有淡淡的嘲笑，既是對自己，也是對這座城里的每一個人。

    可惜這場正在落幕的數(shù)字游戲，和數(shù)學(xué)沒有一丁點兒關(guān)系。

    他們的對手并不高明，甚至于手法生疏，還需要從他們的手中借幾張牌。

    或許傻子反而可以做的更好，畢竟傻子在拔河的時候有用不完的力氣，而聰明的人卻有太多的選擇。

    威蘭特人不就干的挺不錯的嗎？

    如果不是巨石城的工廠，企業(yè)的經(jīng)濟外交大棒，僅僅靠著聯(lián)盟和不要命的藍外套是不可能贏的，至少不會贏的這么輕松。

    當(dāng)然，維佳不否認(rèn)，后者才是最關(guān)鍵的，其他只是錦上添花罷了。

    “……我覺得您可能是多慮了，”亞力克小心翼翼地說道，“我們的武器儲備和規(guī)模仍然在聯(lián)盟之上……我們隨時可以掀桌子，他們可不敢和我們打?！?/br>
    “哈哈，武器？掀桌子？”維佳終于還是沒憋住笑，看向了一頭霧水的亞力克，調(diào)侃了一句說道，“不愧是老子養(yǎng)的狗，我指望流水線自己轉(zhuǎn)起來，你特么指望桌子自己掀個面，你特娘的真是個人才！”

    戰(zhàn)爭可不是鬧著玩兒的，聯(lián)盟已經(jīng)給他們示范一次，全面戰(zhàn)爭到底是怎么打的。

    整個聯(lián)盟上下一致高度團結(jié)，所有人都擰成一根繩子，拋棄一切幻想，有力氣的人貢獻力氣，有腦子的人貢獻腦子。

    他們的管理者不但慷慨激昂地做著戰(zhàn)爭動員，用最樸素的語言告訴聯(lián)盟的居民我們要去宰一頭餓狼，我們?yōu)槭裁匆ピ姿覀冇譃槭裁茨艽蜈A它，更是親自帶著避難所的居民沖在第一線。

    當(dāng)然他們的對手也不是吃素的。

    軍團雖然沒有敢把戰(zhàn)爭規(guī)模擴大，但那些威蘭特軍官也是親臨前線了的，否則他們的萬夫長也不會接二連三地被聯(lián)盟俘虜，格里芬也不會在每一次戰(zhàn)況失利之后打出第二張牌。

    而巨石城……

    讓希德老爺去沖鋒，讓那些恨不得把活兒都丟給傭兵們?nèi)プ龅拿癖鴪F老爺們上前線，維佳完全想象不到那個畫面。

    況且他們的傭兵不是沒有和北郊的鄉(xiāng)巴佬打過架，他們用著最好的裝備挨著最狠的毒打，那會兒可還沒有什么聯(lián)盟呢，鄉(xiāng)巴佬們用的可多半是淘汰下來的鐵管步槍。

    沒有動員能力強行動員，那等于是拔icu的電源。

    別說帶著大家一起掀桌子，最不敢掀桌子的就是希德老爺自己，也幸虧如此，他這條老狗才有足夠的時間“未雨綢繆”。

    是的。

    維佳已經(jīng)打算跑了。

    其實要說心里話，他是最舍不得巨石城的，在這兒除了其他貴族的夫人、兒女他不敢染指，他可以往下去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情，而外面的廢土其實和他這樣的大人物也沒什么關(guān)系。

    起初維佳不理解李斯特的選擇，聯(lián)盟明擺著不會愛他，他卻非要把臉貼上去。他更不理解弗雷德那家伙為什么要把廠子賣了，而且明顯便宜了不止一點。

    但他現(xiàn)在卻忽然明白了。

    他清楚自己不是什么好東西，希德老爺壞的流油，那自己便壞的冒煙，然而到底還是自己聰明一點。

    畢竟他知道用籌碼去討好希德老爺，而他的希德老爺卻指望用自己貢獻上去的籌碼反過來拴住自己……可惜了，那位大人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想要的是愛。

    是被愛著。

    他雖然貪財，但早八輩子就不缺錢了。他費盡心思地拿到黑卡，不就是為了讓兒時的摯友希德老爺能高看他一眼么？

    然而他卻感覺，自己還是一條狗，從出生就是，祖祖輩輩都是，而且鏈子拴的更緊了。

    或許李斯特才是對的，真正的體面其實不是什么酒池rou林，而是尊嚴(yán)。它不會讓人變得優(yōu)雅體面，但能讓人不再是動物，而是具有社會屬性的人。

    在能把人折磨成鬼的廢土上，那是多少籌碼都買不到的東西，人們打心眼兒里渴望著它，愿意為它去死，而希德老爺卻把它獨吞了。

    可憐的希德……

    維佳是舍不得那個老伙計的。

    但船要沉了，終究還是到該說再見的時候了。

    能在最后聽到一句“我的朋友”。

    他已經(jīng)滿足了。

    瞥了一眼還沒回過神來的亞力克，阿隆走到老板的身旁，用很輕的聲音問道。

    “要聯(lián)系那位北邊的客人嗎？”

    “聯(lián)系吧……嗯，我親自和那位大人談，畢竟要賣的‘貨’可太多了，這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打包帶走的。對了，你得替我做一件事，斯伯格不能死，工友會的人一個都不能死，這樣我們才能合情合理地做那些事。”

    維佳思索片刻，忽然想起來什么，一掃臉上的陰郁，笑著勾住了倆手下的肩膀，用力拍了拍他倆。

    “啊，放心……之后我會把你們的待遇提高一倍，不過以后我們可能得用銀幣發(fā)工資了，你們得稍微有點心理準(zhǔn)備?！?/br>
    亞力克表情有些遺憾，不過轉(zhuǎn)念一想，便喜笑顏開了。

    這其實也不壞。

    畢竟對面那條街的舞女們都開始收銀幣了，一些人干脆還兼職做起了換匯的買賣。

    阿隆則是沒有說話。

    畢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