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的洗禮已經(jīng)讓那些文字模糊扭曲了，僅剩下的那些潦草劃痕就像鬼畫符一樣……也許這壓根就不是人聯(lián)語，而是某種抽象的圖案或者本就毫無意義的隨筆。

    “這上面寫了什么？”

    邱嶺小聲地問了一句，然而掛在他胸前的銀色圓盤卻并沒有回答。

    看來始祖也有不知道的東西。

    不過就在這時(shí)候，柔和的聲音忽然從他的身后傳來。

    “我看見了祂?！?/br>
    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邱嶺猛地轉(zhuǎn)過身去，卻見一位年齡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女正站在他先前穿過的入口。

    “誰？”

    “朵拉?！?/br>
    “你是怎么進(jìn)來的——”邱嶺的話剛剛說到一半，忽然頓住了話頭，瞇著眼睛盯著她，“你是變節(jié)者?！?/br>
    朵拉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他，沒有說話。

    就在雙方之間的氣氛漸漸僵硬的時(shí)候，掛在邱嶺胸前的銀色金屬圓盤忽然飄出一聲輕咳。

    “別激動，是我讓她來的。”

    僵硬的氣氛松懈了些許。

    雖然并沒有完全放松警惕，但邱嶺確實(shí)松開了已經(jīng)握住的匕首。

    朵拉將目光從他身上挪開，看向了他身后的那面墻。

    順著那銹跡斑駁的紋路找到了詩的第一行，她用夢囈似的聲音繼續(xù)念道。

    “我徘徊在沒有出口的迷宮，找不到該去往何方。直到我抬起頭，看向了天上。”

    “一雙看不見的眼睛藏在云的背后，與我對視了許久。我終于看見了祂，就像凝視著變化多端的云彩，而云彩也凝視著我，就像凝視著活過來的壁畫。”

    “我們的臉上都露出了驚訝?！?/br>
    邱嶺愣愣的看著她，臉上帶著一頭霧水的表情。

    “你在說什么？”

    朵拉用恬靜的聲音說道。

    “那是始祖留下的信息，我能看得懂他留下的符號?！?/br>
    “這些字符連起來應(yīng)該是一首詩……詩人也許想說，祂是天上的云，我們是墻上的壁畫。”

    邱嶺緩緩咽了口唾沫，只感覺頭皮隱隱發(fā)麻。

    他聽族中的老人說過，森林里的變節(jié)者們都是“茵索夫之樹”的信徒。而在那個樹的幫助下他們能干一些裝神弄鬼的事情。

    不過他們的本事也僅此而已了。

    精神世界再豐富，也彌補(bǔ)不了這些變節(jié)者們在物質(zhì)領(lǐng)域的缺陷。

    就算這些家伙能和樹說話，也擋不住邱國的火焰和刀劍。

    靠著始祖留下來的方法，邱國的國力正蒸蒸日上！

    早晚有一天，他們能光復(fù)蠻荒紀(jì)元之前，回到那個無限繁榮的舊日時(shí)代！

    而到了那個時(shí)候，只怕這幫變節(jié)者還活在樹上！

    不過……

    他得承認(rèn)這家伙有兩下子。

    就算會“獸語”，爬到這里也非一件易事。

    就在邱嶺如此想著的時(shí)候，走到壁畫前的朵拉伸出食指在墻上一陣摸索，很快找到了詩的下一章。

    “我們都很驚訝，我們本不會遇見，卻陰差陽錯地碰了面?！?/br>
    “祂笑著告訴我，出口就在前面不遠(yuǎn)，但跨過去也是白費(fèi)力氣，因?yàn)檫€有新的迷宮在前面，一直延伸到世界的盡頭，而我只剩下不多的時(shí)間?！?/br>
    “我問祂怎樣才能像祂一樣飄在天上，我懇求祂給予我更多的時(shí)間，祂卻大笑著離開了。”

    “這次相遇已經(jīng)用盡了我一生的時(shí)間，我和祂都知道，我們不會再見了。”

    將這首詩讀到了最后，站在壁畫前的朵拉停頓了一會兒，臉上露出了一絲不解。

    “詩人，邱時(shí)也……第五個部落？”

    “什么意思？”邱嶺急匆匆的問道。

    朵拉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也許是始祖的名字？”

    說著的同時(shí)，她看向了手中的銀色圓盤。

    然而那銀色的圓盤卻并沒有發(fā)出聲音，似乎是被她翻譯的那段故事給震撼到了。

    始祖大多比較遲鈍，總是說著說著就沒了聲音，對此她倒也是早有領(lǐng)教的，于是便耐心地等待了起來。

    不過與之相對的是，站在她對面的那個少年卻等不及了。

    直到這時(shí)他才注意到，她身上也帶著和自己類似的東西——那個由始祖賜予的會發(fā)光的至寶。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diǎn)了，邱嶺更在意的是這段信息的含義。

    尤其是當(dāng)他聽到那個始祖的姓氏，他更沒法置之不理了。

    “我的意思是這首詩！他到底想表達(dá)什么，迷宮的出口在世界的盡頭是嗎？所以我們必須去山谷之外尋找？”

    朵拉的眉宇間浮起一絲愁容。

    “我不知道……我想，也許整首詩的本身就是始祖想表達(dá)的意思。他想說他是畫上的人，祂是天上的云。他有著不確定其實(shí)數(shù)不清的未來，卻看不見前面的路。祂能看見一切，卻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飄在天上靜靜的看著。”

    頓了頓，她又說道。

    “你對于唯一的結(jié)果太過于執(zhí)著了，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有唯一解釋的。”

    邱嶺愣愣地看著她，臉上仍然帶著無法理解的表情。

    在他的認(rèn)知中，萬物的一切都有一套準(zhǔn)確無誤的法則，而對于琢磨不透的東西也有琢磨不透的規(guī)則。

    并且隨著他們的鉆研，“琢磨不透”的那部分遲早也會變得漸漸清晰起來。

    然而這家伙卻告訴他沒有唯一的解釋。

    或許這正是他們與變節(jié)者們無法和解的原因，他們從對世界認(rèn)知的根本就是存在分歧的。

    “或許吧，但我大概明白，為什么這么多個春秋過去，我們依舊理解不了彼此了……”

    邱嶺輕輕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忽然帶上了一抹釋然。

    看著那滿墻看不懂的壁畫，他沉默了片刻之后說道。

    “……不過至少，我們終于看懂了始祖留下來的啟示?！?/br>
    頓了頓，他從壁畫上收回視線，看向了那個叫朵拉的少女。

    “我會帶著我的族人前往世界的盡頭，去開拓更遙遠(yuǎn)的世界……圣地對我們已經(jīng)沒有用了，我會把它還給你們?！?/br>
    那是他突然想起來的事情。

    很久很久以前，在禁林還沒有如今這般兇險(xiǎn)的時(shí)候，邱國的各個氏族每年的第二次審判日之時(shí)都會前往這片遺跡祭祖。

    而元老院，也正是在祭祖的過程中形成的。

    從那時(shí)開始，邱國便流傳著一個不成文的傳言。

    他們的祖先，那位姓邱的始祖在遺跡中留下了一條屬于他們的寓言。

    如果誰能參透那條寓言，誰就能成為邱國的領(lǐng)袖！成為號令百族的“王”！

    如今他在始祖的指引下來到這里，并且元老院已經(jīng)見證了他手中的銀色金屬圓盤展現(xiàn)出的神跡。

    等他帶著壁畫上的信息從這里出去之后，他便是邱國無可爭議的王！

    “可世界的盡頭在哪里呢？”

    朵拉看向了邱嶺，月牙似的眉眼中帶著一絲淡淡的不忍。

    “既然始祖是天上來的，就算你用雙腳丈量了大地，也有大地之外的世界……那是只靠雙腳無論如何也無法走到的地方?！?/br>
    窮盡一生去做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在她看來這太可憐了。

    其實(shí)他們還有一種選擇，那就是互相接受彼此，重新成為一家人。

    然而，這僅僅只是她的想法。

    在她看來毫無意義的事情，在其他人看來卻未必如此。

    況且他也認(rèn)清了現(xiàn)實(shí)。

    他們注定是不同的。

    “那就走到我壽命的盡頭，走到我能走到的地方?！鼻駧X淡淡笑了笑，不假思索地繼續(xù)說道，“至于大地之外的世界，我的子孫會替我看到?！?/br>
    那是他的宿命。

    也是所有“邱人”的宿命。

    他們生來就是為了去到更遠(yuǎn)的地方，去尋找世界的盡頭！

    就像他們的祖先一樣。

    他沒有機(jī)會看到的世界，他和他的后人會替他去看見的！

    朵拉怔怔地看著眼前的這位少年，最終沒有再多說什么。

    就如同她自己說過的，不是所有事情都有唯一的理解的。

    萬物自有其運(yùn)行的法則，但是否有“意義”卻是人決定的。

    他領(lǐng)悟的正是他的“意義”，而那正是“邱人”一直以來尋而不得的“自我”。

    忽然間，她看不見他的未來了。

    不知從何時(shí)開始，連接在他們之間的紐帶已經(jīng)悄悄的消失了。

    邱嶺鄭重地看著面前的少女，微微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