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具體替換掉哪一個零件開始，人便不再是人，而是成了一件東西。

    也就在這一瞬間，站在相同立場上的她忽然理解了夜十一直以來默默承受著的孤獨，以及那欲言又止的表情。

    “原來如此……”

    以前她總覺得那家伙不識好歹。

    自己明明費了那么大的勁救活了昏迷不醒的他，給他換了最好的義體，他卻還不知足，甚至連感謝她都是一幅不情不愿、要死要活的樣子。

    直到這時她才逐漸感同身受的理解了他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那些情緒……

    想到這兒的時候，蔣雪洲忽然感覺眼眶微微的發(fā)燙。

    不成熟的并不只是他。

    也有自己。

    “你在可惜?！?/br>
    悠悠的聲音突然從一旁傳來，不知何時伊伯斯已經(jīng)站在了手術(shù)室的門口。

    “沒有……”

    蔣雪洲迅速收起了那略顯失態(tài)的表情，用力吸了吸鼻子，放下?lián)P起的手腕，看著鏡子里那個完美無瑕的自己說道。

    “我只是感覺……身上的東西有一部分被替代掉了，雖然像我，卻又不是我?！?/br>
    “那要我?guī)湍阊b回去嗎？”伊伯斯紳士地說道“雖然有些費事，但對我來說不是什么難事。”

    “大可不必?！笔Y雪洲幾乎是毫不猶豫的脫口而出道。

    伊伯斯哈哈笑出了聲來。

    聽著那毫不掩飾的笑聲，蔣雪洲有些惱火，低聲抱怨了一句。

    “你笑什么……”

    “我很抱歉，我的笑聲讓你感到了不快。”伊伯斯清了清嗓子，然而那笑容卻沒有半點兒真的感到抱歉的意思。

    蔣雪洲小聲嘀咕了句。

    “倒也不用道歉……謝謝你給我做的手術(shù)?！?/br>
    “不客氣，”伊伯斯彬彬有禮的這么說了一句，忽然臉上又掛起了那副人尋味的笑容，繼續(xù)說道，“我大概知道你在困惑著什么。假定某件物品的構(gòu)成要素完全被替換掉，它是否還是原來的物品……我猜的對嗎？”

    “……”蔣雪洲沒有說話，不過那份沉默未嘗不是一種回答。

    見自己猜對了，伊伯斯的笑容變成了愉快，慢條斯理的繼續(xù)說道。

    “其實你們根本沒必要糾結(jié)這種事情，你們身上的細胞長則七年，短則上百天，自動就會完成一輪新陳代謝……而對于有些人來說這個周期會更短。不過即便如此，在我看來有些東西也是不會變的?！?/br>
    蔣雪洲正想詢問那是什么，伊伯斯卻像是猜到了她會問什么一樣，自顧自的繼續(xù)說道。

    “是靈魂。”

    “我在這座城里待了很久很久，拜此所賜擁有了一雙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的眼睛。有的人在我的面前只是一塊rou而已，只有死亡的那一瞬間會迸發(fā)出一丁點像那么回事兒的火花。而有的人卻擁有著令我垂涎的無價之寶，他的靈魂就像燃燒的火把，看多久都不會膩?！?/br>
    蔣雪洲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我看你只是單純的過了報廢年限吧……”

    “也許是吧?！币敛刮⑿χh首，“不過很可惜，我并不是正常途徑生產(chǎn)的仿生人，而是特殊時代下的特殊產(chǎn)物……”

    不等蔣雪洲回答，這個瘋子一忽然又自怨自艾的哀嘆了起來。

    “多么的令人悲傷……我主人的主人為我的主人設(shè)計了最后的死亡，但我的主人卻忘了設(shè)計我的結(jié)局，或許我應該找個角落蹲著畫幾個圈圈?！?/br>
    “……”蔣雪洲一臉無語的看著這家伙，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不過也算是拜他所賜了。

    被這么一打岔，她心中那點兒糾結(jié)全都煙消云散了……

    ……

    【……以上便是我們談判的結(jié)果?！?/br>
    【生命之樹表示愿意與我們建立更緊密的共生關(guān)系，包括修復廢土上受損生態(tài)環(huán)境、為我們的恒星系外開發(fā)區(qū)提供建立生物圈以及促進農(nóng)產(chǎn)品增產(chǎn)等等技術(shù)服務?！?/br>
    【而作為交換，它表示希望我方能給它提供一些化肥或者類似能促進植物生長的營養(yǎng)物質(zhì)。當然，如果能夠安排幾名精通營養(yǎng)學以及靈能的護林員就更好了?！?/br>
    曙光城，聯(lián)盟大廈。

    坐在辦公桌前的楚光將夜十的報告從頭看到了尾，臉上三分是欣慰，七分是贊賞。

    “不錯，這小子確實成長了不少，辦事兒比以前靠譜多了?！?/br>
    小柒開心的吹起了彩虹屁說道。

    “嘿嘿，主要是主人調(diào)教的好?！?/br>
    “哈哈哈，那確實，也不看看我是誰?！?/br>
    楚光笑了笑，心中得意了一會兒，隨即在報告上留下了一個【閱】，便將手中的平板放在了一旁，處理其他事去了。

    同一時間，中洲大陸的最南部，百越海峽的薯條港。

    坐在酒店行政酒廊里打發(fā)時間的夜十總算是等到了管理者回復的消息。

    然而當他看到這僅有一個字的回復，這差點沒把嘴里的可樂噴出來。

    “淦！老子寫了那么多字，回信怎么就一個閱？！”

    看著這家伙沒見識的樣子，老白哈哈笑著說道。

    “你還年輕，不懂這一個字的含金量?！?/br>
    夜十：“……啥意思？”

    坐在對面的方長淡淡笑了笑說道。

    “簡單來說，管理者覺得沒毛病，讓你繼續(xù)保持，再接再厲?！?/br>
    頓了頓，他繼續(xù)說道。

    “根據(jù)我以往的經(jīng)驗，他對任務簡報的回復通常字越少，意味著完成評價越高。如果里面有長篇大論的一大段，那就說明他急了。”

    這種情況方長自己倒是沒遇到過，不過聽戰(zhàn)地老兄說他以前好像經(jīng)常遇到，直到后來當上千夫長了才慢慢遇不到了。

    夜十撓了撓后腦勺，那表情倒也不是不滿，只是有點遺憾。

    “我還以為會更隆重點?！?/br>
    老白調(diào)侃著說道。

    “比如給你帶個大紅花？”

    夜十：“也不是不可以?！?/br>
    老白：“哈哈哈哈?！?/br>
    看著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夜十，方長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差不多得了，你小子得到的獎勵已經(jīng)夠讓人眼紅了，還想咋樣？”

    夜十不好意思笑了笑說道。

    “這……多多益善嘛，誰會嫌獎勵多？”

    其實他沒好意思說。

    就在他剛才吐槽的那一瞬間，狗策劃就像是聽到了他的吐槽似的，在他的vm屏幕上刷出了一系列的彈窗。

    【恭喜玩家“我一夜起床十幾次”完成“探索百越行省母巢”任務！】

    【任務完成度：100%】

    【評價：s】

    【獎勵：“叢林征服者”限定稱號，一萬貢獻點，以及一百萬銀幣獎勵！】

    【服務器公告：百越行省母巢已經(jīng)進化為生命之樹，與聯(lián)盟的勢力關(guān)系為“盟友”，禁止未經(jīng)許可的敵意行為。生命之樹守護獸“龍蜥”同樣為友方單位，禁止未經(jīng)許可敵意行為……覺醒“靈能”之后可以觸發(fā)對話?！?/br>
    【服務器公告：薯條港周邊100公里區(qū)域地圖等級下調(diào)至0，納入安全區(qū)范圍。100公里以外區(qū)域地圖推薦等級設(shè)置為30級……】

    后面的公告刷了屏，夜十沒有仔細看，只確認了一眼自己的任務收益。

    總的來說阿光給的還是很多的。

    一萬貢獻點相對于他七位數(shù)的貢獻點來說顯得可有可無，貢獻點等級他早就封頂了。

    不過一百萬銀幣和“叢林征服者”稱號這兩個獎勵還是挺香的。

    尤其是后者，可以拿去嘲笑殺雞佬了。

    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坐在桌旁的狂風忽然想起來什么，看著夜十說道。

    “說起來，等這趟行程結(jié)束之后，你真打算去尋找那個什么先驅(qū)文明的遺跡？”

    成立太陽系外探索隊的消息雖然并沒有在官網(wǎng)上掀起特別大的風浪，不過在npc的世界里卻是吵得沸沸揚揚。

    尤其是最前衛(wèi)的理想城的居民，不少人甚至專程坐飛機去了南部海域乃至薯條港這里，四處打聽在哪兒報名。

    這幫人宅確實是真的宅，但行動力也不是一般的強。

    面對狂風詢問的眼神，夜十也收斂了說笑耍寶的表情，嚴肅的點了下頭。

    “是的，我已經(jīng)想好了?！?/br>
    說到這兒的時候，他停頓了片刻，接著繼續(xù)說道。

    “有時候我覺得……這游戲就像個真實的世界。其實從一開始就沒有什么所謂的主線，所謂的主線都是我們自己在游戲的進程中發(fā)掘的。還記得最開始的時候么？我們一起燒水泥的時候。”

    聽夜十忽然說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老白的臉上不禁扶起一抹懷念的笑容。

    “當然記得……說起來，咱們都玩這游戲這么久了。”

    “是挺久了，對我來說就好像……另一段人生一樣，和現(xiàn)實中截然不同的人生?！?/br>
    夜十點了點頭繼續(xù)說道。

    “其實從那時候開始，我就一直在尋找這款游戲?qū)τ谖叶缘囊饬x，就像思考自己現(xiàn)實中的人生一樣，包括為什么來到這個世界上，以及這個世界的其他人對于我而言意味著什么……雖然我自己可能并沒有意識到，但仔細想想，可能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已經(jīng)沒把這個世界的人當成單純的npc了?！?/br>
    要說這一切的轉(zhuǎn)折點，可能是一位叫吉祥的老大爺?shù)乃馈?/br>
    當然，不只是吉祥，還有許許多多其他的、他能叫得出名字的np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