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流放
數(shù)日之后,長安城外的一處墓園里,王勝安靜地跟在黑衣的主人身后,他知道老爺其實很喜歡那個和亡故二爺很像的少年,否則也不會為了他東奔西走,只是他卻有些不明白,“老爺,為何不留下他……” “我的確可以再幫他一把?!笨粗蛟谘┲械纳倌辏栈亓四抗?,“可是那樣將置國法于何地,北部尉的判狀并無徇私,這兩年流放是他該得的?!闭f到這里,他頓了頓,然后又看了一眼少年的身影道,“更何況他有他自己的路,旁人是不能,也不該替他決定未來的?!闭f完,他轉(zhuǎn)過了身子,王勝輕輕嘆了口氣,緊緊地跟了上去。 “小兄弟,我們該走了?!碧ь^看了一下天色,站在少年身后的官差輕輕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道?!澳?,我走了,清芷您不用擔(dān)心,她會過得很好。”看了一眼面前的墓碑,李昂站了起來,最后看了一眼長安,然后離開了墓園,踏上了前往邊關(guān)的旅途。 長安城外的官道上,長龍般的隊伍在大雪中緩緩前行,坐在馬車內(nèi),聽著窗外呼嘯的風(fēng)聲,李昂看向了那坐在他對面低首疾書的中年男子?!澳悴挥酶械骄惺!狈路鸶杏X到了他的目光,男子忽地抬起了頭道。 “是不是覺得自己不該呆在這里?”看著總是不時看向馬車之外,欲言又止的少年,男子突然問道。 “是的?!背聊艘幌?,李昂答道,“我是個犯人。” 聽著李昂的回答,男子盯向了他,沉聲道,“在我眼中,你和外面那些人不同,你只是做了身為人子該做的事情?!?/br> “可我還是個犯人?!崩畎喊察o地答道,他并不想和這個敏銳的男子待在一起。 “你若是執(zhí)意如此的話,我也不阻你。”男子有些意外地看著面前的李昂,不過心中卻喜歡上了這個沉毅有擔(dān)當(dāng)?shù)纳倌?,于是他沉吟了一下,“那么到前面的驛站后,你便回囚車上去吧!” 第二日,李昂回到了囚車之內(nèi),讓那些犯人很意外,頓時圍著他問了起來,不過他并沒有回答,只是隨意找了個角落。 “來,小兄弟,坐這里?!本驮谒蛩阕碌臅r候,一個大漢拉住了他,他那里鋪著比較厚的褥草,要比角落里暖和的多?!斑€不滾,找打是吧!”見坐在自己身邊的人不走開,那大漢立時兇狠地瞪著眼罵了起來。 “楊大哥,您別發(fā)火,我們這就讓開,這就讓開?!鳖D時坐在他身邊的幾個漢子訕笑著擠了開去,口里忙道。 “這不太好吧?”李昂看著那些散開的漢子,并沒有坐下的意思。 “有什么不好的,我說坐得就坐得?!贝鬂h卻是一把按下了他道,“你年紀最小,他們這些大人不讓你,說出去都笑人?!?/br> “謝謝。”坐下之后,李昂便沉默了下來,只是安靜地聽那些犯人們閑聊。 “真是個不愛說話的小子?。 贝鬂h低聲嘟囔著,不知道為什么,他總是覺得身旁這個自始至終只是靜靜坐著的少年身上有股漠然的冷意,雖然他臉上總是淡淡地笑著。 一個月后,在紛飛的雪片中,車隊緩緩駛?cè)肓怂E京(即北京),這座號稱北疆第一的重鎮(zhèn)。不過除了那高大的城墻之外,這座城池并沒有李昂想像中那種古代軍事要塞該有的森嚴,反而倒是由于臨近年關(guān),放眼望去,街上并沒有多少行人,顯得異常冷清。 “小子,長得挺俊俏得?。俊币雇?,被分配到所在營房之后,幾個高大的漢子找上了李昂,他們嬉笑著圍住了他,周圍的犯人們看著這一幕,一臉的冷漠,反正像這種事情牢里常有,更何況那幾個人也不是第一次了,只要事不關(guān)己就行。 “你們幾個雜碎,找死是嗎?”見到那幾個漢子來找麻煩,李昂身旁的大漢卻是看不慣,跳了起來。 “哎呦,想不到這里還有個相好的,哈哈哈哈哈哈!”那帶頭的漢子斜眼看向了大漢,陰陽怪氣地道,頓時周圍的那些囚徒大笑了起來,不少人興致勃勃地圍觀了上來,有些好事的更是在一旁起哄,喊著叫打。 “楊大哥。”就在大漢暴怒著要動手的時候,李昂忽然說話了,只是那聲音卻冷得讓人心頭一顫,“這是我自己的事情?!彼刈叩搅四侨嗣媲?。 “小子,挺冷的呀,不過爺就喜歡?!蹦菐ь^的漢子依舊是嘴巴不干不凈的,不過李昂并沒有讓他說出剩下的話,他狠狠一腳踢在了那人的小腹上,這一腳力道并不是很大,可是卻踢得極準極狠,那漢子頓時痛得倒在了地上,那幾個邊上的人眼見他下腳如此狠,喝罵著就要撲上去廝打。 “直娘賊,找死?!币妿兹艘先ィ鬂h豹眼一瞪,便罵道,撲的一拳,正打在那沖在最前的人臉上,直打得鮮血迸流,鼻子歪在半邊,滿嘴的牙掉了一地,這一拳直讓周圍看熱鬧的犯人們倒吸一口涼氣,都是沒了聲音,縮在了一旁。 “老子要宰了你?!蹦菐ь^的漢子這時卻是從地上爬了起來,揮著拳頭就往李昂撲去,他此時心中是恨極了面前這個一臉不屑的小子,恨不得能把他給打死,看上去倒也氣勢洶洶。 迎著那撲過來的漢子,李昂卻只是輕輕一讓,就閃到了一邊,然后側(cè)身一記鞭腿,正抽在了那漢子的腰腹間,立馬那漢子就疼得彎下了腰,還未等他反應(yīng)過來,就是一下狠的,重重地打在了他的脖子上,可憐那漢子連片衣角都沒摸到,就被打趴下了。 看著幾下就放倒一個大人的李昂,周圍的犯人都是傻了眼,就連那姓楊大漢也是一臉的驚愕,他沒想到這個一路上看上去一直都很文靜瘦弱的少年動起手來竟是這般厲害。 “啪啪啪啪?!狈溉死镱^忽然有人拍起了手,只見那人不過二十多歲年紀,身形修長,輪廓極分明,臉龐冷峻,讓人覺得難以親近,他所在的地方,那些犯人都是往旁邊站了開去,不敢擋他。 見少年冷冷地看向自己,那年青人略微楞了一下,卻是笑了起來,然后嘴角朝營房門口撇了撇,便低下頭,走到了一旁去。 巡營的軍官闖了進來,頓時那些還圍著的犯人們一哄而散,只剩下仍舊站在原地的大漢和李昂,還有那兩個倒在地上呻吟的惡漢。問清楚了事情,幾個軍官也沒有為難兩人,只是將大漢調(diào)去了別處,隨后一臉冷酷地讓隨行軍士將那幾個鬧事的人抓出去梟首示眾。 聽著那越來越遠的哀號聲,整個營房里一片死寂,只有李昂旁若無人地繼續(xù)收拾著自己的鋪蓋。此番之后,李昂依舊沉默,而那些犯人也不敢去惹這個厲害的少年。 作為流放邊關(guān)的犯人,李昂他們現(xiàn)在已算在了軍隊的戍卒序列里頭,每日里也是要早起cao練,半個月下來,營房里頭的犯人們都是叫苦不不迭,不過李昂并不以為意,在他看來,每日的cao練雖然是幸苦了點,不過和那些光著膀子,站在雪地里cao練的大秦士兵相比,他們算是輕松得多了。 轉(zhuǎn)眼間,又是半個多月過去,大雪消停了下來,天氣也開始放了晴,薊京城外殘留的寒意雖然依舊凌厲,卻也不能阻止戍卒們奮步疾行;原來新年方過,李昂他們這些犯人便在騎兵的護引下趕往了戍邊的城池,不敢耽誤片刻。 這一路上行來,只見寬闊厚實的官道上往來的車隊不絕如縷,那些趕著馬車車隊前往并州(今內(nèi)蒙一帶)翰州(即外蒙)的商人們呼喝著號子,將官道占去了大半。 直到入了翰州,那些商隊才漸漸地稀少起來,而此時戍卒的隊伍也是少了大半的人,只剩下李昂他們這一隊的三百號人還在繼續(xù)向前。 略帶緩綿起伏的廣袤草原,散珠般滾落的牛群、羊群、馬群和駱駝,還有那綢帶般蜿蜒流淌過草地的河流、湖泊讓踏入翰州之野的戍卒們看呆了。 此時遠處響起了悠揚的長調(diào)牧歌,不多時,天地間復(fù)又響起了隆隆的馬蹄聲,無數(shù)的奔馬疾馳而來,動人心魄,那些奔馬由遠及近,漸漸地慢了下來,饒是如此,也讓第一次見到萬馬奔騰沖擊氣勢的戍卒們后退不已。 待得馬群停下來,李昂才看清楚那些牧馬的漢子們挎刀背弓,渾身散發(fā)著彪悍氣息,不過很快這些矯健的漢子們就大笑著從馬上跳了下來,拉住了隨行的騎兵,死活都不讓他們離去,豪爽和好客成了他對這些大秦邊境牧民的全部印象。 夜晚,熊熊的篝火前,被炭火烤的滋滋冒油的野牛令人食指大動,風(fēng)中彌漫著醇厚的酒香,熱情的牧民們大聲招呼著每個人;直到篝火漸漸燃盡,喝的酩酊大醉的他們才消停了下來。 將酒醉的幾個同營人扶回帳篷后,李昂并沒有睡下,而是走出了賬外,在有些寒意的冷風(fēng)中,望著滿天的璀璨繁星,他發(fā)現(xiàn)那些前世的回憶正在離他遠去,變得越來越模糊,“也許那些才只是一場夢?”低語間,他搖了搖頭,然后鉆進了軍帳。 翌日清晨,一行人繼續(xù)向著前方去了,數(shù)日之后,終于到達了他們所要戍守的邊城,玉龍城,那是一座巍峨的石堡,在它對面,是正在崛起的草原強國,突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