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初晴，那景色最是怡人，不過對長安的西城百姓來雪景是富貴人家的說詞，對他們這些要終日辛勤忙碌的人來講，那是最好一日都不要下雪。

    天才蒙蒙亮，西城不少人家就已是起來，這一下了雪，他們趕到做工的地方要比平?；ㄙM更多的時間，不得不早起。寒冷的街頭，李昂和李莫文坐在并不顯眼的小攤里，喝著最便宜的牛雜湯，看著街上的行人。在李昂眼中，大秦此時已有了些資本萌芽的影子，由于打下了整個南洋，又有土著和昆侖奴這些努力耕作土地，大秦的糧食一直充裕，再加上開國的時候，打通了運河，南方的糧食可以比以往更快地運到北方，所以過去的關(guān)中沃野也漸漸變得不那么重要，越來越多的人口涌向了城市，于是工商業(yè)開始興盛了起來，再加上大秦壟斷了海陸的貿(mào)易，越來越多的世家涉足商業(yè)，對這些世家來講，與其守著土地，還不如去經(jīng)商，去賺外國佬的錢。

    ‘商人和世家，遲早有一天不會再那么涇渭分明，大秦將被一個新的階層所掌握?！粗絹碓蕉嘈紊掖亿s往各自工場的行人，李昂不由這樣想到，他有時候一直在想，歷史的改變究竟能有多么強大，像現(xiàn)在的大秦，百工興盛，墨家成為了顯學(xué)，對于那些開辦工場的世家和商人來講，普通的勞力并不值得重視，可是那些能為他們改良技術(shù)，甚至弄出新的賺錢玩意的工匠卻是搶手貨。

    就連太學(xué)這大秦最高的學(xué)府里面，勢力最強的學(xué)說也是墨家學(xué)說，而儒家雖仍名列五大學(xué)說之首，可是對于太學(xué)生而言，儒家只是教會他們做人的德cao，想要治國得學(xué)法家，想要讓國家富強則得學(xué)墨家和道家，而要日后提劍上馬替國家開疆拓土則得學(xué)兵家和武家。儒家只是用來修身，作為約束整個社會的道德標(biāo)準(zhǔn)而存在，而道德一旦沾染了權(quán)力，就會變得腐敗，甚至更糟，因為人性本惡，用道德代替律法，只會讓國家走向崩潰。

    看著有些走神的李昂，李莫文輕輕地咳嗽了一下?！班拧！崩畎夯剡^了神。順著李莫文的目光看向了街道一端的一家鋪子，那里三個穿著布衣地少年走了進(jìn)去，他們就是曹明德以前暗中建立的隱秘殺手組織探丸郎的成員。

    有些暗的鋪子里?？粗M(jìn)來的三個少年，打扮成掌柜的探丸郎頭領(lǐng)，重新掩上了店門，沉聲問道，“有沒有被人發(fā)現(xiàn)?！比齻€少年搖了搖頭。他們從小就被當(dāng)成殺手訓(xùn)練，對自己的身手相當(dāng)有自信。

    “不管在強的組織或是個人，和國家對抗，最后都只有死路一條?！崩畎嚎粗魂P(guān)上的店門，朝李莫文點了點頭，“動手吧！”

    李莫文站了起來。打出了手勢，化妝成各式各樣人物地錦衣衛(wèi)們圍向了那家鋪子，他們費了不少的功夫才捉到一個探丸郎的成員，從他嘴里撬出了消息，知道探丸郎地成員會在今天在這家鋪子會面，他們等這一天很久，因為為了這些叛逆，他們死了不少同僚。而李昂借給李莫文的破軍中也有三人犧牲。

    鋪子的后堂里，三十五名探丸郎的成員等著首領(lǐng)的發(fā)話，“錦衣衛(wèi)盯上我們了，十七已經(jīng)有三天沒和我聯(lián)系，原定地計劃取消?！碧酵枥傻氖最I(lǐng)沉聲道，他是個很謹(jǐn)慎的人，從不做沒把握的事情。

    聽到首領(lǐng)突然說取消原定的刺殺計劃，那些探丸郎的成員都是呆了呆，為了完成整個刺殺計劃，他們付出了近兩個月地努力?？墒乾F(xiàn)在就因為一句話全部作廢，他們心里有些不愿。

    “聽著…”就在探丸郎的首領(lǐng)想要說些什么的時候。屋子里忽然響起了鈴聲，頓時所有的探丸郎都警覺了起來。而這時在鋪子外的李存智皺了皺眉頭，他沒想到那些探丸郎竟然在門上系了掛著鈴鐺的繩子，只要外面有人動了門，就會發(fā)出聲音，警示里面的人。

    見奇襲不成，李存智一腳踢開了門，帶著人闖了進(jìn)去，這次行動他本不必親自出手，可是在此前偵察中死去了三名破軍，對他來講，自己家族的人被殺了，就必須讓對方付出代價，這是他信奉地鐵則。

    李存智拔出了長刀，看著從里屋奔出的探丸郎少年，一刀劈斬了出去，而他身后的部下，也是三人一組殺向了其余的探丸郎少年。

    整座宅子其實占地頗大，在知道有人闖入以后，探丸郎的首領(lǐng)就立刻讓手下的探丸郎四散突圍，自己卻走向里堂的深處。進(jìn)入宅子的錦衣衛(wèi)和破軍攔住了那些想要突圍的探丸郎，和他們交起手來。

    黑暗的地道里，探丸郎地首領(lǐng)一個人逃走了，他不得不放棄那些部下，讓他們?nèi)ノ\衣衛(wèi)的注意，不過他始終相信那些部下不會白死，只要他還活著，他就能替他們，替死去地主人報仇。地道并不長，很快就看到了光亮，探丸郎的首領(lǐng)并沒有放松警惕。

    走出地道口，探丸郎的首領(lǐng)愣住了，出口前的廢棄院子里，一個黑衣的男人坐在枯樹下，似乎等他已經(jīng)很久。李昂看向了從地道口走出的探丸郎首領(lǐng)，那只是一個十七八歲大的少年，樣貌很俊俏，若非有錦衣衛(wèi)的情報，很難讓人相信這個少年從十歲大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個殺手了。

    “你跟錯了人?！崩畎洪_了口，靜靜說道，“更重要的是，你不該殺了我的人?！毕氲剿廊サ哪侨栖?，李昂的眼中閃過了一抹憤怒，因為他們死得太慘，甚至連亡者的尊嚴(yán)都失去了。

    “殺了又怎么樣?！鄙倌昝济徽?，腰間的牛尾刀出鞘，刺向了李昂。李昂并沒有去看他，他只是看向了身旁擺放的三個骨灰甕。少年的刀只是剛向前，整個人就倒在了地上，他的左膝處被一枚精鋼箭矢射穿了，就在他用刀撐起身子的時

    處又是一枚精鋼箭矢釘在了他的肩膀處，將他釘在了

    “殺人不過頭點地，你不該冒犯亡者的尊嚴(yán)?！崩畎赫f話間，又一枚箭矢破空而至。射在了地上少年的另一處肩膀上，李昂站了起來，走到了他的身旁，“向他們好好地懺悔，下輩子不要再當(dāng)一個殺手?！?/br>
    “你，我要殺了你？”地上地少年掙扎著揚起了頭，看著在逆光里模糊一片的臉孔，大喊了起來。

    聽著少年歇斯底里的大喊，李昂憐憫地看了他一眼。從他身旁走過，身后只是剩下三個骨灰甕對著那掙扎的少年。遠(yuǎn)處的屋頂上，黃淵端著自己的狙擊弩。透過瞄準(zhǔn)鏡看著雪地里的少年，眼神冰冷地射出了第四根箭矢，射穿了他的右膝。

    當(dāng)李莫文帶著錦衣衛(wèi)趕到地道的出口時，他們看到了四肢被釘死在地上，睜著眼睛。一臉痛苦死去地少年，他身下的雪被流出的血染得通紅，看著死去地少年，所有的錦衣衛(wèi)都是心頭打了個寒磣，他們仿佛看到了少年四肢被釘穿在地，慢慢流著血。痛苦掙扎的景象。

    “把他的尸體帶走。”李莫文看了一眼地上的少年，朝身旁地部下道，他知道李昂是為了死去的三名破軍而憤怒，所以才這樣對付這個少年。

    與此同時的長安城外，李昂騎在紫驪上，一臉的肅容，他身后的李存智也和他一樣，那死去的三名破軍士兵。在死后遺體受到了冒犯，這對李昂來講，是最無法接受地事情，他憎恨那些冒犯亡者尊嚴(yán)的人，在他眼中踐踏死者的人根本無法稱之為人，所以他用他的手段懲罰了那個探丸郎的首領(lǐng)少年。

    “存智，回去替他們寫上靈牌，放在家里的宗祠里?！崩畎嚎聪蛄松砼缘睦畲嬷?，沉聲道，他所能給予死去的三名孤兒出身地破軍只有這樣而已。

    “是。義父，我想他們會很高興的?！崩畲嬷强聪蛄藨阎斜е娜斯腔?。靜靜道。

    黃淵并沒有跟李昂一起回去，因為他在西城找到了他要找的人，那個以前曾在他手下的男人，嗜酒如命，可是卻有著真本事的男人。

    有些清冷的大街上，胡子邋遢的男人看著面前的黃淵，皺了皺眉，臉上沒有半點故知相逢的喜悅，只是問道，“你殺人了，身上殺氣那么重，會觸我霉頭地?！?/br>
    看著面前穿著一襲洗得有些發(fā)白藍(lán)衫的男人，黃淵地視線投在了他腰間的酒壺上，忽地問道，“我給你的錢你全部拿去買酒喝了！”在離開兵部后勤司之前，他曾給這個手下的男人不小一筆錢，生怕他不在以后，他會沒錢吃飯。

    “早用完了?！蹦腥丝戳搜勖媲暗狞S淵，拿起了腰間的酒壺晃了晃，“現(xiàn)在正要去賺酒錢，沒想到遇到你，還是剛殺了人，真是觸霉頭?！?/br>
    看著面前說話還是那樣讓人不快的男人，黃淵眉宇間忽地有了些怒氣，“崔浩，你就打算這樣過一輩子嗎？”

    被黃淵稱做崔浩的男人看向了他，皺了皺眉道，“我過得怎么樣，關(guān)你什么事，你不會你留給我那些錢，我就要對你感恩戴德吧！”

    “我不是那個意思。”黃淵愣了愣，看著面前的崔浩道，“我只是不想看到你這個樣子，你明明有那么大的本事…”

    “什么本事。”崔浩搖搖頭，把酒壺放回了腰間，“我還要去賺酒錢，咱們各走各的?！闭f著就往前走了?？粗谋秤埃S淵愣了愣，接著跟了上去。

    見黃淵跟過來，崔浩皺了皺眉，他知道黃淵的性子，看上去沉默寡言，其實卻是個好人，以前在兵部后勤司，他就經(jīng)常照顧他，要不然的話，他早就被趕出后勤司流落街頭。

    跟著崔浩進(jìn)了不遠(yuǎn)處的一家小賭坊以后，黃淵才知道他離開兵部后勤司以后，崔浩就是靠著混跡賭坊，靠賭博為生?？粗驹谌巳豪?，目光沉靜地一直盯著莊家，遲遲沒有下注的崔浩，黃淵心里忽地一動，想到了什么，接著他笑了起來。

    當(dāng)莊家開了第十七把骰子以后，崔浩終于開始下注，每次都是在莊家落盅最后一刻下注，連續(xù)三把他都買贏了，不過第四把當(dāng)賭客中有人跟著他買的時候，他卻失手了，就這樣輸輸贏贏間，他竟然賺到了一個金銖，若非黃淵一直看得仔細(xì)，他根本想不到崔浩竟在看似輸贏各一半里賺了那么多。

    出了賭坊以后，黃淵拉住了崔浩，“你賭錢靠得根本不是運氣，而是計算，我說得沒錯吧！”冷靜地觀察，計算勝負(fù)的概率，這就是黃淵在賭場里看到的。

    “隨你怎么說？”崔浩看了眼黃淵，沒有再理他，直接去了賭坊邊上的酒肆，贏來的一個金銖全部買了最好的酒。

    看著一臉陶然，喝酒的崔浩，黃淵知道自己一定可以把他帶回莊子里去，等崔浩喝完酒，他看向了他壺中的酒道，“這個也配稱為美酒，我看馬尿還差不多。”

    “你發(fā)什么昏，這上好的美酒居然被你說成是馬尿?！贝藓朴行琅乜聪蛄它S淵，當(dāng)一個酒鬼在喝酒的時候，有人說他喝的是馬尿，恐怕沒有當(dāng)場動手打人已經(jīng)算是酒品好的。

    “和我們家的酒比起來，這就是馬尿?！笨粗鴲琅拇藓?，黃淵淡淡道，接著在崔浩發(fā)作前，從懷中摸出了自己的扁平酒壺，拔開了塞子。

    “這是什么酒？”聞著那濃郁的酒香，崔浩臉上急切了起來，恨不得一手搶過那酒壺，享用了再說。

    “長安醉，我家主母親自釀的酒?！秉S淵把酒壺遞給了崔浩，他知道要帶這個嗜酒如命的酒鬼回去，只有用這天下第一的美酒才能把他勾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