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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今夜又是批奏折到了深夜。 放下朱筆,他不期然地又想起了若曦躺在床上牙關緊咬,滿面淚痕的模樣。 “李德全,五公主可醒來了?”他問道。 李德全躬身道:“萬歲爺,啟祥宮的人還未曾來報,現(xiàn)下天色已晚,您先歇著。奴才這就去看了,明日晨起再報給您?” 康熙拜拜手,起身展了展龍袍:“不必了,現(xiàn)在去啟祥宮看看她吧?!?/br> “這……” 李德全想說:天色已晚,萬歲爺現(xiàn)在過去是否不妥? 可看著康熙已經行至門外,他也顧不得什么妥不妥當?shù)?,連忙跟了上去。 啟祥宮一片靜謐,主位良妃娘娘身體不適早已經歇息。 守門的小太監(jiān)剛要通稟便被李德全叫住。 “萬歲爺,啟祥宮人看樣子已經歇下了,咱們是不是……” 康熙看了看殿中一片漆黑,心下也暗訕自己:也不知著了什么魔,天色這么晚了還想著來看看那個小丫頭。算了,留待明日罷。 正欲轉身離去,殿內傳來一道聲音,似是什么東西傾倒了。 “進去看看?!笨滴醪辉侏q豫,令守門的太監(jiān)輕輕從外打開了門。 天際黑幕中的一點點月光輕灑在啟祥宮的院中。 若曦赤腳站在院中一個稍偏的角落,月光只留了一角在這里駐足。院中黑暗,她的腳邊躺著一個不小心踢倒的花盆。 康熙從門外進來時,她正出神地看著腳邊的花盆,看了一會,俯身將它扶了起來后退離兩步。 又是幾息的靜謐,康熙身后的人不敢發(fā)出絲毫聲音,靜靜地跟在他后面看著面前的少女。 若曦的目光終于離開了花盆,又轉而抬頭繼續(xù)看著穹頂清冷的月。 很久前的一幕突然便又闖進了康熙的腦中。 他想起來他讓良妃向她透漏要收她做義女的那一天。 那天他朝事乏累,李德全便請御駕去了御花園后面的千鯉池。那時他見天色不錯,池邊又正好有一停泊的小舟,便吩咐奴才溫了壺茶送來。 品茗賞景,一時愜意不已,不多久便在小舟中憩了過去。 等他睜眼時,恰見她坐在亭下岸邊赤足嬉水,嘴角含笑地面朝紅日。 “此時情緒此時天,無事小神仙?!?/br> 不知為何,那日的聲音像是穿越了這一段時間的點點滴滴在他的耳邊想起。 因為她無意間表現(xiàn)出來的遠超一般閨閣女兒的遠見卓識,他在她身邊放了無數(shù)的釘子,日夜不停地監(jiān)視她。 然后他知道了,她遠不是她面上所表現(xiàn)出來的那般笨拙。笨拙或許只是她初入一個危機四伏之地聊以自保的手段。 可就連這種手段她也沒能維持多久。 她為了自己的jiejie暴露了自己的特別,也引來了闔宮矚目。 而他則冷眼看著她在宮中艱難求生,看著藍琪兒明里暗里地刁難她,然后再看著她不為所動,只專注在自己眼前的平穩(wěn)生活。 甚至他放任她繼續(xù)帶著三公主和四公主在御書房逗留,放任她去翻閱御書房所有的書,只為了暗中試探她是否經過馬爾泰羅察的秘密訓練。 哪怕他只是為了大清山河穩(wěn)固,此刻看著她虛弱卻堅定地站在那里,他仍舊感到有些心虛和心疼。 康熙想著,沒注意到若曦已經轉過了身。 她似是有些疑惑,下意識地歪著頭,蹙著一雙秀眉看著他,半晌方才反應過來,屈膝問安。 “皇阿瑪圣安?!?/br> “咳,”康熙有些許被偷看的人捉住的窘迫:“朕忙于朝事,這才抽出時間來看你,醒了就好。身體如何了?” 若曦醒來后就將所有的事情都回想了一遍。 盡管康熙沒有提及是誰害她墜馬昏迷,可只要仔細想想就能知道,在京城恨她恨到骨子里的人就只有明玉和二公主。 宮中公主墜馬昏迷不醒,哪怕不是真正的皇家血脈,那也是要一查到底的。他不提的原因就只有一個,那就是做下這件事的人比她若曦要更重要。 果然,康熙頓了頓后道:“是郭絡羅家的明玉收買了上飼院的太監(jiān),給你的馬飼料里加了醉馬草,這才害你墜馬。朕已經下旨降了明尚額附的官職,也懲罰了明玉。你安心養(yǎng)傷便是?!?/br> “以后有誰欺你,朕自會給你做主?!弊詈笏剖茄a償一般的,他又加了一句話。 藍琪兒到底是他心愛的女兒,哪怕不為這多年的舐犢父女之情,他也要為了皇家顏面保下她。 就連罰藍琪兒母女禁足的旨意,他也是下的秘旨,出了延禧宮就不許任何人再提及。是以,宮中的人雖然隱隱約約有所猜測,可無人敢宣之于口。 果然如此啊。若曦心中暗想。醉馬草她也知道,這草只會讓馬處于興奮當中,相當于現(xiàn)代給動物用的興奮劑,根本不會導致馬發(fā)狂將她摔下馬背。 她突然覺得很想笑,于是她嗤笑了一聲。她知道自己傷重在身,康熙是不會在此時再責罰于她的。再者,她也煩躁到懶得在此時再去隱藏自己的情緒。 “馬爾泰若曦,你放肆!” 若曦抬頭,第一次無所顧忌地正視著眼前這個她研究了多年的男人:“皇阿瑪說錯了,兒臣早就入了皇家玉蝶。兒臣現(xiàn)在姓愛新覺羅,而不是馬爾泰。” 這是她第一次沖這個手握無上權柄的男人露出自己的尖刺。 憑借的就是她曾經將這個男人作為自己的課題,曾經翻遍史書的每一頁去研究這個被后人稱為“千古一帝”的男人。 她對他的了解不亞于她對自己的了解。 他是明君。 只有暴君才會想要臣下怕自己;而明君只會想要臣下敬自己,進而心甘情愿地臣服于自己。 她無所畏懼的模樣令康熙心驚的同時也再次閃過心虛和愧疚,只丟下一句話后便帶著身后的人匆匆回了養(yǎng)心殿。 “朕先走了,你好好養(yǎng)好身體。改日朕讓側福晉進宮來看你!” …… 父女對峙的一幕完完整整地落入了啟祥宮正殿人的眼中。 良妃身體弱,睡眠并不好,院中一有動靜她便醒了,更遑論若曦無意之下還踢翻了那么大一個花盆。 她靜靜地站在臨窗處將院中的一切都看在眼中。 而啟祥宮的宮人也差不多都在康熙發(fā)怒責若曦放肆時醒了,但卻沒有一個人敢出去。等圣駕離開后,才有知機的小宮女去了偏殿叫醒還趴在床沿瞌睡的巧慧。 “主子,”巧慧奔上前拉著若曦就是來回一陣檢查:“您沒事吧?您醒來怎么也不叫我?夜晚這么涼,您身子還沒好怎么就出來了?就算出來也應該帶件外裳呀……” 若曦無聲地彎了彎嘴角,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道:“好巧慧,你一下子問這么多問題,叫我要先回答哪一個呢?” 巧慧一噎。 冷風吹來,她連忙道:“不答了不答了,主子我們快回去吧?;匚萘嗽僬f!” 若曦一面順著她攙扶的力道往前走,一面轉頭看向正殿,目光幽深像是要將窗戶洞穿一般,直直地看著那個映在窗框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