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世芳提燈的手一頓，耳邊居然傳來了高亢而飄渺的歌聲。

    是海歌！

    怎么會??？聞世芳怔愣著聽了片刻，很快反應(yīng)過來，這的確是海歌，卻不是鮫人的。

    她聽江潮生唱過太多次了，海歌沒有固定的旋律，極像是鮫人的隨口小調(diào)，但此時的海歌卻聽起來極為費力，雖然仍舊保留著大概的腔調(diào)，卻透著一股一字一句的板正感。

    這意思，似乎是在……向什么東西問好？

    紅龍照影甩了甩尾巴，徹底停住了，火焰般的雙目慢慢平息下來。繭子里的黑龍照影也不再掙扎，似乎都沉浸在了海底空蕩蕩的歌聲之中。

    隨著海歌的慢慢進展，腥臭的海水波動得愈發(fā)劇烈，一種難言的馨香混著濃重的血腥味慢慢傳了過來。

    聞世芳不禁厭惡地掩了口鼻，這味道居然連避水珠都遮不住。

    她松開黑龍繭，猛地一踏海水，往上游去，心道：楊心岸想干什么關(guān)她什么事。

    但海水中慢慢展現(xiàn)出一座極其雄偉的宮殿，透過沉沉的海水，也能看出它昔日的萬丈榮光。

    聞世芳向下瞟了一眼，動作更快了幾分——楊心岸絕對有問題！

    然而剎那之間，那茫茫宮殿居然如長鯨吸水一般，忽地形成了一個巨大漩渦，把她卷了進去！

    混亂水流中，一條金色的鎖鏈悄然纏上了她的腳踝。

    似乎只是眨了眨眼，濃稠狂暴的海水漩渦就消失了，兩人便混著一身海水，狼狽地滾到了一處平坦的地面上。

    山河鎖！

    聞世芳冰冷地看著不遠處的楊心岸。

    “聞道友，在下也是迫不得已?！睏钚陌督疰準盏美鳠o比，仿佛早知有此一遭，只無力地坐在地上，喘了喘，猛地咳出幾口血來。

    她剛剛雖然聽著大局在握，但不過是長久形成的習慣。如今真進來了，她心神稍松，剛剛被紅龍照影打出的傷和布陣時的疲憊便鋪天蓋地卷了過來。

    聞世芳只當她在放屁，掃了眼周邊陳設(shè)，眼神在面前一道白石巨門上停留了片刻。

    這里雖然陰冷，但靈力純凈，再加上……

    她眼神一厲，身形如風，剎那間，漆黑的不驚枝就直直抵在了楊心岸胸口，脆弱的尖端刺入了血rou，一道蜿蜒的血痕慢慢疊在了楊心岸沾滿血跡的衣裳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聞世芳冷聲道，鼻尖那股莫名的馨香越發(fā)濃重。

    楊心岸又猛地吐出口血，似乎一點也不在意，抬手擦了擦血跡，頓了頓，方輕聲道：“找血芝?！?/br>
    她像是有一種絕技，能將所有的疲憊都一下子收斂掉，不露出半分破綻，若不是她此刻還在被不驚枝指著，那副從容的神情就好像在跟友人切磋一般。

    真是奇了。

    聞世芳眉頭緊鎖，細細地打量了她一番，不驚枝又往血rou里多扎了幾分。

    “誰要死了？”

    血芝是世間為數(shù)不多的幾種能延壽的藥材之一。但，楊心岸只是如今傷重了些，修養(yǎng)個幾天便有能活蹦亂跳地算計別人了，看她先前的樣子也不像是有傷在身，是誰能勞動她來找血芝？

    楊心岸深吸口氣，低聲道：“楊見鶴。”

    聞世芳一愣。

    碧霄君？他應(yīng)該……壽數(shù)還沒到?。?/br>
    楊心岸真誠地看著聞世芳，主動解釋道：“他年輕時受了重傷，現(xiàn)在又發(fā)作了?！?/br>
    “楊見鶴要死了，你不開心？”聞世芳穩(wěn)穩(wěn)地握著不驚枝，神色漠然。楊心岸從來就沒有掩蓋過想當家主的心思。但很可惜，楊家這位碧霄君不怎么喜歡她，更鐘愛她的哥哥——楊昭，要不然，楊心岸也不會常年游歷在外。

    楊心岸苦澀一笑，磕磕絆絆地嘆了一聲，“楊家早就不是鐵板一塊了。他若死了，便沒人壓得住下面那些長老。我……需要時間?！?/br>
    滄海尚可成桑田，就更別提人心了。楊家縱然是世間傳承最久的世家，又有無數(shù)清規(guī)戒律壓著，這些年也出了不少異聲。

    楊見鶴的傷發(fā)作得太晚了，若是早些年發(fā)作，碧霄君早就留下一世美名，為蒼生舍生了。

    好在，也還算是時候。楊心岸垂頭看著胸口表皮粗糙的不驚枝，忽的有些恍惚。那個很久以前在雁歸處呆了三個月的人出關(guān)了。她的把握更大了幾分。

    聞世芳的手終究還是放下了。

    這回的理由似乎像樣一些。

    聞世芳直接道：“怎么出無極宮？”

    楊心岸驚異地瞥了她一眼，“你不知道么？”

    聞世芳難以言喻地看著她，“我為何會知道？”

    楊心岸：“江元君……”

    聞世芳：“我知道這是無極宮，不代表我很了解無極宮?！?/br>
    楊心岸“哦”了一聲，吞了幾顆丹藥，又飛速地換了一身干凈法袍，青竹蔥蔥，襯得人也精神了起來。

    她隨即朝著聞世芳輕笑一聲：“聞道友，既然如此，不如我們一道？”

    一派云淡風輕，似乎下一刻就能在此與聞世芳手談一局。

    當真是講究。若非如此，恐怕她也騙不到當年的自己。聞世芳心情復雜，掐了個訣，換下了破破爛爛的法袍。

    難道是世家子都是如此？

    不，不是的。昔日，她小師侄也沒這么會裝模作樣。

    “那走吧?！?/br>
    似乎知道聞世芳不怎么相信她，楊心岸邊走邊道：“上一次血芝出世，是在百年前。那時，血芝輾轉(zhuǎn)多人之手，最終落到了清都山之主手中，被她當作了聘禮，送給了當時的海國主。后來海國主傷重而死，遠遠未至壽數(shù)。所以我猜，血芝在撤退時被留在了無極宮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