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方向空缺的一角，一道流火驟然閃現(xiàn)，身繞天南火的蔣瑛一身黑袍，悠然出現(xiàn)。

    長風(fēng)獵獵，厚重的黑袍紋絲不動，仿若凝固在了那一片時間中。

    她笑瞇瞇地打了個招呼：“小云兒?！?/br>
    從容不迫，略帶親昵，就跟以前一樣。

    倪霽握著天心劍的手指緊了緊。她對蔣瑛沒有太多感覺。第一次見蔣瑛，只是覺得她有些過于自來熟了，第二次見她時，已經(jīng)成了仇敵。

    如今，是第三次。

    這一次，恐怕就是生死相搏。

    身側(cè)，聞世芳長長凝視著這位相識很久，卻似乎一點都不了解的“老朋友”。眉目依稀，卻帶著幾分不熟悉的睥睨之感，仿佛身居高位久矣。

    她有些恍然，相識二十八年，過往皆如泡影，今日才像是初見。

    “懷夢?！笔Y瑛任憑她看了很久，突然喟嘆道，“又見面了。”

    話音落下，良久無言，曠野長風(fēng)吹過，帶著無名的草木清香和春夏的勃勃生機(jī)。

    蔣瑛斂了笑意，微微仰首看著漫天流云，許久方道：

    “沒想到，你還活著?！?/br>
    “你籌謀諸多，我確實可以死上很多回了?！?/br>
    蔣瑛輕笑了一聲，“你們真是讓我賠了許多東西呢。單是那一只白虎就價值萬錢，更別提那些生門刺客了?！?/br>
    聞世芳不語。算上今天，這是她們遭遇的第三次截殺。前兩回都只有陣法、傀儡和殺手，雖然不算容易，但也還能招架。她料到蔣瑛會出現(xiàn)，但這有些太早了——鎮(zhèn)魂塔一戰(zhàn)，她消耗太過。

    不過，想來也是。耗費如此財力和人力，自然是打著趁她病要她命的主意。

    蔣瑛幽幽嘆了一聲：“你可知道，你們快把生門十大殺手殺光了?！?/br>
    聞世芳意外地看向蔣瑛，“生門是你的？”

    蔣瑛意味不明地點了點頭，“差不多吧?！?/br>
    不知想到了什么事，她忽而笑了起來，沖著臉色有些難看的劍客悠悠道：“小變數(shù)，你可真厲害?！?/br>
    倪霽溫聲道：“多謝?！?/br>
    那模樣活像一個翩翩君子在棋盤上勝了一招半式時，說出的謙辭。

    蔣瑛大笑起來，周身的天南火都為之震動，游走的火龍仿佛蓄勢待發(fā)。

    她邊笑邊搖頭，“小云兒啊，你可一點都不像你師傅，她若是聽了我這話，保準(zhǔn)會把自己夸上天。你說，你這都是從哪里學(xué)的？也不是謝家主的作風(fēng)??？”

    她忽而轉(zhuǎn)向聞世芳，神情不解中透著三分揶揄和一分遺憾，“懷夢啊懷夢，我真是不懂，你怎么就這么喜歡劍客呢？一個沒了，又來一個。”

    蔣瑛說話一向難料，對她來說，沒有不合時宜這個概念，永遠(yuǎn)可以插科打諢，但聞世芳聽見這話還是神情空白了片刻。

    那一刻的時間好像被拉得無限長，紛亂心緒如萬鳥驚飛，她什么也沒捉到，只是反應(yīng)過來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扭頭死死地盯住了身側(cè)的挺拔如青竹的身影。

    蔣瑛看好戲似的抱著手望過來。

    白袍劍客的心情很奇妙，她從未想過此事會在這種情況下被說出來。她一直知道自己和她名義上的師傅，血緣意義上的姨母很像，也一直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和自己的姨母牽絆很深。她曾經(jīng)確實想過自己是不是愛屋及烏中的那只鳥，但她很快意識到，這不可能。

    一來，她心上人認(rèn)人的方式不一樣。二來，若二人當(dāng)初真有點什么，就憑這點牽連，她就絕無可能登堂入室。

    聞世芳還在愣神，就看見身側(cè)劍客突然微微側(cè)身，給了她一個笑，那笑意溫和而深長。一瞬間，那個前幾日還委屈落淚的人就好像只是她的錯覺。

    倪霽想了想，“前輩歸送遺骨之恩，晚輩沒齒難忘，屠戮親族之仇，晚輩也絕不放下。至于懷夢與我之間，她是我心之所向。而懷夢如何想是她的事，我如何做是我的事，前輩還是莫要多言了?！?/br>
    聞世芳眼皮一顫。她一來沒懂“屠戮親族”指的是什么，二來那后半段話，也確實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心中說不出是酸澀還是欣慰，又或者是無名的愧疚，破土而出。

    蔣瑛驚異打量著倪霽，隨即點點頭，自覺沒趣地“哦”了一聲，“倒也不費事，我就是提醒一下而已?！?/br>
    余音剛落，一直游走在她身側(cè)的火龍便昂首而起，體型暴漲，頃刻間就已是幾層樓高，飄逸的天南火眨眼間就成了燎原烈火，恐怖的高溫幾乎將周圍扭曲成了熔巖火地。

    耳畔龍吟層層蕩開，幾成實質(zhì)性的音波猶如巨浪滾滾，猙獰的龍首幾乎遮天蔽日，投下一片巨大的陰影，突然毫無征兆地沖過來。

    身后，三位黑袍人也抓住時機(jī)，卡著方位，合力攻過來，濃重的黑霧在琉璃似的火焰中逸散，正如熊熊烈火中的燒不完滾滾煙塵。

    前有蔣瑛，后有煞氣，上面還被火龍死死籠罩。

    天心劍上流光劃過，冰冷的劍光蓄勢待發(fā)。

    就在那一點寒光剛要點向火龍時，一縷發(fā)絲悄然卷曲之時，天地陡然一靜。

    飄逸的龍須堪堪掃過劍脊，卻停在了那一瞬，柔軟細(xì)長的須子毫無依憑地懸在了半空。黑袍人腳不沾地，手中的滾滾煞氣一邊逸散，一邊奔流，卻突兀地凝固在了火中。

    很難說那到底是一種什么感覺，那個霎那，倪霽覺得自己手中緊握的天心劍似乎已經(jīng)刺入了一片靈氣洪流中，又好像是一片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