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初在島上雖然是一念乍起，但她如今倒是覺得合該如此。

    一身飄飄的青袍蕩漾在微涼的晚風(fēng)中，聞世芳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表情柔軟得不可思議。

    橙黃的燈火一路蜿蜒至目力盡頭，數(shù)不清的長幡高高低低立在長街兩側(cè)，文字集天下之全，龍飛鳳舞有之，端正文雅有之，海國文字有之，妖族獸語亦有。

    煌煌燈火下，樓閣高觀窗扉洞開，其間連著無數(shù)道彩線，酒杯茶盞滑行于上，那是曲水流觴的新玩法。各色修士穿行其間，更有興起之士自樓觀一躍而下，長劍攜花，衣袂翩翩，恍若神仙中人。

    人聲笑語混合成一片熙熙攘攘的背景聲，聞世芳默默看了片刻，身邊往來如潮。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倪霽提議的這市集有個更通俗的名字——叮當(dāng)集市，暗指玉錢的叮當(dāng)之聲。

    這里多的是剛剛看中眼的成對修士，為搏意中人一笑出手向來闊綽。

    這么說起來，如今威風(fēng)凜凜的謝家主當(dāng)年也在這里花了不少錢呢。

    聞世芳輕笑起來。

    “這位道友，你站了好一會兒了，是買東西呢還是等人呢？”許是那笑有些突兀，身側(cè)的攤主不由好奇地探出身問了一句。

    聞世芳：“唔。等人。”

    倪霽臨時被倪震宇叫走了，只怕過來還要好一會兒。

    一身花紅柳綠的攤主坐回去，同情地點(diǎn)點(diǎn)頭，心道：又是一個等心上人的。都許久了，這人該不會等不來吧。

    他在這里做了許多年生意了，見了多少歡天喜地、如膠似漆的鴛鴦，就見了多少淚灑當(dāng)場、哭哭啼啼的分飛燕。

    看這位的氣度，要是那位不來可有些眼拙啊。

    她低頭看了看店主琳瑯滿目的攤子，目光在好幾疊面具上停了下來。

    “誒！道友可真是好眼光！這可都是柳木做的，上面的紋樣全部出自硯臺張的徒子徒孫們，隔絕窺探那是杠杠的！也就是道友來得早，晚一點(diǎn)可就都賣完了！”攤主站起身，細(xì)長的眼睛頓時睜大了，講得唾沫橫飛。

    聞世芳捏起一張面具，晦澀斑斕的花紋在她指尖流淌，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這些面具倒是和蔣瑛所戴的有幾分相似。

    攤主：“道友您手里這張只要八百玉錢！買了不吃虧，買了不上當(dāng)欸！！”

    聞世芳：“最近修界很流行面具？”

    攤主：“哈哈，那可不是！道友許是剛來中陸城吧，這可是那位無名谷谷主帶起來?，F(xiàn)如今少俠們都好這一口。面具一戴，那瀟灑氣質(zhì)不就出來了么！

    聞世芳：“……”

    “道友看你這模樣，應(yīng)該試試這個，絕對襯你！”攤主熱情洋溢地打量了她幾眼，飛快地從那段面具中抽出一張花里胡哨的鬼臉面具。

    聞世芳詭異地沉默片刻。那面具描滿了煙樹草花，兩條眉毛便是兩座連綿的山，本該是很好看的，但最下面的唇卻歪成了狂風(fēng)大浪，硬生生顯出了一股嘲諷。也不知道攤主為什么覺得這面具適合她。

    “不——”

    剛剛開口，一只修長的手便從后面接住了那張面具，下一刻，聞世芳臉上已經(jīng)多了一個東西。

    “是挺合適的。多謝道友?！?/br>
    聞世芳：“……”

    鬼使神差地，她按住倪霽要結(jié)賬付錢的手，就近抽了一張面具，看也不看便往倪霽臉上一扣。

    “這個也挺合適的，一齊結(jié)了?！?/br>
    倪霽一怔，笑起來，那笑聲透過面具顯得悶悶的。

    攤主瞅了瞅身量高挑的白衣人，心道：原來這就是她要等的人，這么看來那些時間倒是值了。

    叮咚聲響，攤主喜笑顏開地低頭望著新認(rèn)識的玉錢們，細(xì)長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聞世芳這才發(fā)現(xiàn)，她隨手一抽的面具竟然是個正兒八經(jīng)的牛，面目憨厚、頭上長犄角的牛，甚至還寫實(shí)地穿了一個鼻環(huán)。

    她毫不客氣地笑了一聲，率先邁開步子，“小牛，走吧。”

    倪霽：“……？”

    她不禁伸手摸了摸。

    “道友好福氣啊，一抽就抽了個青牛，這可是頂頂?shù)暮谜最^啊，當(dāng)年道祖身騎青牛而去……”攤主戀戀不舍地把眼睛從玉錢上挪開，對著一張呆呆的牛臉吹得天花亂墜。

    倪霽啞然失笑。

    128 ? 落花詩會（十一）

    ◎云霧茶肆◎

    人潮洶涌，聞世芳走了沒兩步就停了下來，那張牛臉飛快地穿過人群到了她身邊。

    “那位道友，小牛可要被沖散了，不牽著么？”

    身側(cè)，牛面具下傳來熟悉的聲音，尾音似乎帶著小勾子，勾得人心不定。不過……聞世芳微微抬眼看著雕出精致紋路的牛角，實(shí)在沒忍住又笑了出來。

    這面具和著聲音著實(shí)不搭，該配狐貍才對。

    倪霽：“……”

    想也知道是這面具的問題。當(dāng)真這么好玩兒么？

    聞世芳笑停了，碰了碰面具上精巧的銅環(huán)，挑眉道：“那我拿根繩？”

    奇異的脆響就在耳邊，輕微的震動在面前彌漫。

    倪霽順著眼前的手摸上去，面具下的表情一點(diǎn)點(diǎn)變得空白。

    這！是！什！么！

    聞世芳見倪霽呆在了原地，沒安好心地又撥了撥銅環(huán)，湊近被燈火照得有些通透的耳邊，呢喃道：“還不走么？”

    說話間，她一只手已經(jīng)越過云紋雪袍，牽上了倪霽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