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先生僵硬一笑，下一刻，握住聞世芳的手上頓時燃起淡金色的火焰。閃爍著琉璃般光澤的火焰蔓延地極快，一瞬間便包裹住了郁先生和聞世芳。

    “遠(yuǎn)春君！”趙天明駭然叫道，手上法訣一頓，寶船微微一震。

    遠(yuǎn)處，倪霽恰好回身，瞳孔頓時縮成了針尖大小，血色識海中巨浪驟起，滔天殺意涌上心頭。只一瞬，她便沖到了二人面前，沾染著木屑的劍尖差一寸便要沒入天南火中。

    “同一招可不能用第二次。”聞世芳冷淡的聲音響起。

    飄搖的半透明火焰在她手上凝聚成了一個火團，一點點消散。但郁先生已經(jīng)閉上了眼，僵硬的臉上開始顯露道道木紋。

    又是替身傀儡。

    聞世芳冷笑一聲，在飄散的靈光中，她猛然伸手，無形的靈光被她牢牢捏在手中，“還是一樣?！?/br>
    百里外的禮閣。

    空無一人，鳥雀不落，唯有散發(fā)著隱隱金光的陣法還在緩緩流轉(zhuǎn)。郁先生漠然地站在禮閣門前，一襲柿色的袍子在半明半暗中格外顯眼。

    她是來等人的。

    楊照夜該出來了。

    也要，死了。

    忽地，僵硬的臉色為不可察地一變，彎下腰猛地咳出一口血來。她盯著從指縫中不斷滴落的鮮血，像是呆住了——計劃，有變。

    偌大的禮閣內(nèi)，一片沉寂中一縷莫名的風(fēng)吹過，楊照夜身形一閃，云履安靜地踏在天青色的石板上。

    她不太好。

    三叔實力果然不容小覷。況且，還有那根氣運柱。那根關(guān)系著整個楊家修士的氣運柱。

    楊照夜雙目緊閉，臉色慘白，眼底的金光尚未熄滅。地宮中腥甜的風(fēng)似乎仍在鼻尖，她還是能一分不差地想起那道通天徹地、時時流轉(zhuǎn)、仿佛生生不息的金柱。其上，麒麟踏火而行，川北萬千生靈的歡喜悲苦似乎皆在其中。

    美輪美奐，精妙絕倫。

    一旦見到它，就沒有人會再忘記它，那個瞬間，楊照夜只覺得自己的全部心神都被它攝走了。那就像是活生生的天道。

    那是楊家先祖與川北開國之主在千年前立下的盟約。楊家護佑秦氏后代永坐皇位，秦氏以川北氣運為報酬。彼時，氣運修道之法已然沒落，楊家憑借著這道盟約又續(xù)了千年榮光。

    但現(xiàn)在，盟約已毀。

    山河鎖扼住氣運柱的那一瞬，楊照夜差點以為自己要死了。那上面也有她的一份。但是很快，山河鎖上傳來的微妙觸感就驚醒了她。

    順滑如絲綢，堅硬如鐵石，柔韌若長弓。但是再順滑的絲綢也有被毀棄的一天，再堅硬的鐵石也會被熔爐煉化，再柔韌的長弓也會有折斷的一天。

    楊昭的怒罵還在耳邊——“孽畜！”、“不孝！”……

    他不會明白的。

    楊昭永遠(yuǎn)不會被派去暗地里解決那些春風(fēng)吹又生的異議，他也永遠(yuǎn)不會看到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憤怒而困惑的臉。現(xiàn)在，這不會有了。

    她閉著眼走了幾步，忽地停住了腳步。

    “郁先生。”她慢慢開了口，不過說了幾個字，喉頭就抑制不住地咳出血來。

    郁先生隔著流光溢彩的禁制望著楊照夜，大名鼎鼎的“明光令”，楊家這一代最有威望的弟子。

    她知道禮閣下面是什么，畢竟那確實是她帶人一點點造出來的。她也不算騙人，那下面的確供著秦蒼父親的遺物。她只是隱瞞了一部分而已。

    楊照夜本不必如此。

    也許，這就是“命”吧。

    自己選的“命”。

    好半晌，她搖搖頭，似乎有些惋惜，隨即便雙手結(jié)印，猛地往前一推。楊照夜的狀態(tài)比她預(yù)料的還要糟糕，也許這是她的機會。

    琉璃碎裂聲紛紛。

    偌大的石窟空無一人，勞役們被趙天明以飛舟分了三批運走。郁先生的替身傀儡也被聞世芳收了起來。沒了石壁靈紋的支持，浩浩蕩蕩的傀儡軍團也靜默如石雕。

    深深的地底，沉寂如長夜。

    聞世芳看著身側(cè)的倪霽。長身玉立，雪衣雖然蒙塵，卻仍能看得出瀟灑風(fēng)采。只是，琥珀色的雙目中血色分明，顯而易見的戾氣飄散在她周身，像血又像是煙塵。

    倪霽僵著臉立在聞世芳身側(cè)，一手是天心劍，另一手卻是緊握成拳。剛剛的那一瞬，她只覺得混沌一片，腦子里的弦似乎到現(xiàn)在都沒有重新接上去。

    原來天南火包裹住人的時候是那樣的……她怎么能？一次還不夠么？！

    她滿心倉惶，識海中透著點紅的海水一浪接著一浪沖刷過天心劍虛影。

    萬千紛亂念頭中，有兩個字反復(fù)不斷環(huán)繞——

    蔣、瑛！

    “小云乖，松手?！甭勈婪家谎郾憧匆娏四哽V左手不正常的用力。她伸手包住了那只繃得極緊的手，語氣輕柔至極，像是怕驚擾了什么東西。

    那只手慢慢卸了力，濕潤溫?zé)岬囊后w不出意外地流淌下來。聞世芳摸索著貼了上去，她能感到，傷口處的靈氣在飛速聚集，不消多時，掌心就會完好如初，一點看不出痕跡?？墒?，她陡然有些按捺不住情緒。

    從前，她總覺得倪霽對她似乎執(zhí)念過重了。若有一天……

    她閉了閉眼，總還不到那一天。況且，如今看來，她也沒好到哪里去。

    “是我不好，”聞世芳輕聲道，一手環(huán)住了倪霽的腰身，熟悉的沉檀香氣飄散開來，她又喃喃道，“是我不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