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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造神年代(出書版)在線閱讀 - 第18節(jié)

第18節(jié)

    這邊是《衛(wèi)報》的現(xiàn)場采訪組,竟然也在說逃單。不過,這幾個英國記者深入到爆發(fā)原點紫杉路,采訪對象是一家火鍋店店長。張翰暗暗咋舌:寇局長的效率真可怕。

    “客人逃單嗎,我們遭慘了,但是可以理解?,F(xiàn)在哪個出門帶現(xiàn)金哦?網(wǎng)一斷就沒法買單了。再把電一黑,瓜娃子才不曉得跑!我們店叫宗匠火鍋,老顧客忠實得很——” 店長把鏡頭推過去照了一下招牌,“斷網(wǎng)之前在鬧地震,他們好多都沒跑的。有個小伙子邊跑還邊撈別人家菜吃,把我們笑來橫起……”

    這個采訪當然需要人工翻譯。

    翻譯問:“你們恢復營業(yè)了嗎?”

    “沒得電,營啥子業(yè)哦?”

    張翰有點納悶。紫杉路是昨夜一直關注的地方,天明前供電就恢復了。怎么現(xiàn)在還說沒電?

    正在胡思亂想,專車已經(jīng)到達信安分局。司機進了大門轉(zhuǎn)右,張翰忙問:“去哪里?”

    “招待所。局長說你需要睡幾個小時,清醒一下?!?/br>
    “朝前開,去主樓。我精神好得很,睡什么覺!”

    ※※※

    走廊里到處是武警守衛(wèi)。大會議室雙扇門上掛著新做的門牌:“戰(zhàn)情室”。

    張翰推門直入。屋里鬧哄哄的,人數(shù)比昨天的專案組翻了一倍,快要坐不下。除了寇局長帶來的總部增援,還多了好幾個穿軍服的。占了他主持位置的卻是石松,正講得口沫橫飛。

    “干嗎?不等我就開始了?”

    人群一下子靜下來。

    還是馮隊長反應快:“副指揮長回來了,安排下一步工作!”

    他拍了兩下巴掌。眾人也稀稀拉拉意思了幾下。

    張翰拉了把椅子坐下:“第一件事,找個人把門上牌子換了,換成‘災情分析室’。石松你跑什么跑?剛才在講什么,繼續(xù)講?!?/br>
    「–」

    石松正在演示的,是昨晚雨龍的最后一段飛行軌跡。那時候它已經(jīng)失聯(lián),戶外攝像頭也失去了控制。但是地面上萬眾仰望,有很多手機拍下了這段奇觀。今天上午治安支隊征集現(xiàn)場錄像之后,全棧用一個城市地貌圖像引擎,把幾十段視頻轉(zhuǎn)換合成了三維動態(tài)模型。

    模型中,雨龍超低空掠過紫杉路,在遠處爬高、掉頭、減速,然后向紫杉路俯沖。路面上密密麻麻的小點中有一個紅色點在閃爍,這是朱越的最后已知位置,離俯沖延長線只有幾米遠。

    石松問:“可不可以認為,雨龍的俯沖是以朱越為目標?那時候我們雖然看不見他,雨龍用自己的身份識別找出他沒什么問題。”

    小洪道:“只能這么假設。跟升仙湖北路的情況一樣,焦點就只有朱越,其它人死活都不在考慮之中。”

    眾人紛紛點頭。

    “那,這段飛行路線就太奇怪了?!笔芍匦卵菔荆骸暗谝淮温舆^紫杉路時,雨龍飛得很低很快。這時候向下一栽頭就能直接撞上他,兩噸重的飛機加上動能、燃油,還能搞不定?為什么非要拉起來,減速、掉頭再俯沖?”

    “也許那時候他還不在街上,沒及時鎖定?”

    這是死了寶寶的無人機cao作員,今天只能真人出場了。

    “不太可能。看看那時候的人流移動速度多慢?!?/br>
    石松繼續(xù)演示,街上的小點群開始蠕動。這是用昨晚手機實時信號大數(shù)據(jù)重建的現(xiàn)場人流運動。高亮的十幾個抽樣點,一分鐘之內(nèi)移動都不超過五米。

    “朱越要是后來在街上,前面就也在街上?!彼又鴨枺骸昂竺孢@個俯沖也很奇怪,急劇拉高減速,下來又特別慢。想要殺人,難道沒有更簡單、更快速的辦法嗎?”

    “昨晚沒帶武器?!?/br>
    “油箱呢?gj-4c型有保形副油箱,昨晚帶了吧?”

    無人機cao作員抬頭看了石松一眼,似乎在奇怪這個平民是什么來頭。

    “帶了?!?/br>
    “如果是你來cao作,想干掉街上一個人,對準他投出副油箱是不是更簡單更快?”

    “這個你想多了。副油箱落地不一定炸的,保形副油箱很抗摔,更不能制導。但你也算說得對。如果換了我cao作,絕不會拉出這么夸張的航線。一定是水平掉頭,切換到視頻引導,高速貼地接近,最后一低頭就把那塊街面鏟平了,十米之內(nèi)保證沒有活人。還有,快遞公司那些玩具飛機也很難截擊。它們貼地飛行時雜波嚴重,遙控精度很低。而本身的板載ai只會跟著地圖匹配送貨,怎么也不可能變成空對空導彈?!?/br>
    石松很得意:“多謝指教!‘夸張的航線’,說得非常到位。我的推論:不管是誰控制了雨龍,這個飛法都不像是真想搞死朱越。更像是拉開架勢說:看!我要搞死朱越!然后雨龍自己就被搞死了?!?/br>
    滿屋子人轟的一聲。新來的都在搖頭,說他異想天開。專案組的舊人卻將信將疑。他們都知道石松這家伙能力很變態(tài),也都想起了升仙湖北路上幾秒鐘的過招。

    一位軍官站起來:“你的意思是說,不止一個敵……不止一個ai卷入了昨晚的攻擊?”

    “至少兩個。針對雨龍就有兩方在較勁,這也是很明顯的推論。如果把智能的定義放寬一點,還要更多。中石油的水力壓裂小衛(wèi)士是ai,重慶大數(shù)據(jù)反應堆也是ai,都參加了欺騙攻擊。它們好像還不全是站在一邊的。我們集團在上海有個ai項目,做深度學習機器編程的。昨晚上它在產(chǎn)品代碼中暗藏了一個新物種,混進百方代碼池,偷偷擴散。我們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不知道該叫蠕蟲還是病毒,非常兇!幸好,一開戰(zhàn)浦東數(shù)據(jù)中心就掉了線?!?/br>
    嘈雜聲更響了。新人們一臉難以置信。軍人們眼里透著興奮,現(xiàn)在才明白沖進了多大的戰(zhàn)場。鄰座的人紛紛交頭接耳,對作業(yè)的對作業(yè),補課的補課。

    張翰這才想起,這支臨時拼湊的新軍還沒做過一次基礎信息匯總。今晚上也別想睡覺了。

    眼下他沒力氣接管。剛才石松的推理,把他最后一絲自信也抽空了。他癱坐在椅子上,回味上午寇局長的最后一個問題。

    幸好當時寇哥說:非官方,不用負責。

    第12章 相猜

    燈塔外傳來轟然巨響之時,麥基剛剛哭過第三次。

    「–」

    第一次也許是前天,也許是大前天。當時他在燈塔二三層之間的螺旋扶梯上醒來。

    醫(yī)生多次警告過:在他這個階段,顱內(nèi)出血很容易導致癲癇,接觸冷空氣時尤其危險。聽起來很可怕,但過去五年中他只遇上過兩次。五花八門的并發(fā)癥之中,這算是最仁慈的。

    偏偏在計劃的最后一天,它又來了。麥基只記得下到三層時眼前一片大霧,鑄鐵樓梯在腳下翻騰起伏。醒來時白天變成了黑夜,他已經(jīng)滾到扶梯中段,左腳踝關節(jié)腫得像個小香瓜。

    他掙了幾下爬不起來,便嗚嗚大哭了一場。

    那是因為羞愧。這一生搞砸的事很多。癲癇發(fā)作之前,他站在燈塔四層的露天圍欄邊,還回想過幾件事,笑著原諒了自己。

    沒想到連自殺也搞砸了。最簡單、最后的一件事。

    哭過之后他就地睡著了,不知道睡了多久。也許是癲癇的續(xù)集。

    下一次他是被自己吵醒的。還是黑夜,燈塔外風聲呼嘯。幾十米外的海岬之下,北大西洋的怒濤轟擊著懸崖。這些都蓋不過他的尖叫與痛哭。

    關節(jié)內(nèi)出血是最可怕的并發(fā)癥。它一般是偷偷開始,你不知道血液從微小的體內(nèi)創(chuàng)口流進了關節(jié)腔,所以也不會去處理。等到發(fā)炎明顯之時,關節(jié)已經(jīng)像個打滿氣的輪胎。疼痛可以二十四小時毫無間斷,非人類可以忍受的痛。而且它絕不會真的爆開,給你個痛快。

    這一次可不是偷偷開始的。是嚴重扭傷,當場就腫了起來?;杷瞬恢嗑?,踝關節(jié)里面充的血都快爆炸了。麥基叫一陣,哭一陣,把頭往扶手上亂撞。但是他太虛弱,那道橡木扶手還做得珠圓玉潤毫無棱角。除了增加幾塊淤青,也解決不了什么問題。

    今天醒來之時,陽光從三層東面的窗口照進來,正好落在他臉上。只要不動,踝關節(jié)已經(jīng)不怎么痛了。新的問題是肚子餓得受不了,唇舌干如煙囪。

    他慢慢坐起來,考慮選擇。

    其實,要想死不是什么大問題。他的風衣兜里就揣著一把瑞士軍刀。一般人還需要順著靜脈劃個大口子,血友病到他這程度就簡單多了,隨便在哪里開個口就行。

    問題在于,這就像一輩子辛辛苦苦捍衛(wèi)貞cao,到頭來死于性病。

    他的計劃本來很美麗。在家中打點好一切,獨自漫步到高岬燈塔,一路飽覽美景,最后從岬頭的懸崖跳進大西洋,跳進滿天飛翔的燕鷗與海雀之中。

    這片懸崖在韋斯特雷島西北端。狹長的海岬刺入北大西洋,承受波濤的西側(cè)被刨成九十度絕壁,只有鳥兒可以涉足。這里本來是奧克尼群島的觀景勝地,人稱“海鳥之城”。

    都怪那些海雀。它們長得就像整容失敗、瘦身成功的企鵝,偏偏又會飛。正當繁殖季節(jié),它們把窩筑在懸崖立面層層裸露的巖縫中,每家都有呆頭呆腦的兩口子,每個窩里都有一枚彩色小蛋。上千只海雀在礁石上推擠,瞅準空子跳進海中撈魚。養(yǎng)好了膘的已經(jīng)開始孵蛋,蹲一陣還會三心二意,出去跟伴侶調(diào)調(diào)情。

    當時他站在懸崖邊向下看,想象自己的破敗之軀掉下去,在礁石上砸成幾段。海雀肯定不屑于吃,白白污染了它們的天堂。半空中那幾只賊兮兮的北極燕鷗,也許還有點興趣。

    他足足看了一個上午,決定等到傍晚海鳥棲息之時。

    下午他爬上燈塔時,也認真考慮過從塔頂跳下去,簡單完事。燈塔第四層到地面有十七八米,成功率很有保證。

    然而,他能夠上到這里,是因為燈塔巡視員洛根托他保管鑰匙。

    高岬燈塔是全自動燈塔,太陽能供電,巡視員三個月才來檢查一次。麥基的農(nóng)場是離燈塔最近的居民點。洛根和他混熟之后就留下三把鑰匙,包括圍墻大門和燈塔本身入口,以備緊急情況。

    麥基在韋斯特雷島已經(jīng)住了九年,從沒見過燈塔有什么緊急情況。洛根不過是用上塔觀景的特權回報他的款待??偛荒茉谒T口擺上一具肝腦涂地的尸體來回報他吧?

    于是他又沒有行動,還是指望著傍晚、夕陽。心曠神怡之時,他掏出手機投向海鳥之城,卻擦到了通往頂層燈屋的爬梯。手機歪歪斜斜掉到圍墻之外,離懸崖邊還有一米。

    這是徹底搞砸的先兆。然后他就在二三層之間卡了不知多久。

    死在燈塔里面更是不可接受。高岬燈塔建于1898年,外表潔白,內(nèi)部精致,那道撞不破頭皮的橡木扶手甚至雕了花。離洛根下次巡視還有兩個月。等偶爾到來的游客在圍墻外都能聞到臭味時,這里面會比地獄更可怕。

    就算爬,也要爬出燈塔和大門,最好是爬回懸崖邊。

    「–」

    他解下皮帶,繞在踝關節(jié)上方十厘米的小腿肚上,用力抽緊,穿上針孔固定。

    這也是醫(yī)生教他的,用于肢端外傷大出血時的急救。既然沒法凝血,那就得斷流。

    醫(yī)生還警告過:這是飲鴆止渴,萬不得已時才能用來救命。血友病人自己勒這么緊,本身就會造成皮下大量出血。比開放性出血只好一點點。結(jié)扎的時間稍微拖長一些,肢端就可能壞死,后果是截肢。

    然而今天,壞死也罷,截肢也罷,都跟他無關。只要不痛就行。

    兩個小時之后,麥基拉著扶手,單腿站了起來。左腳完全麻木了,只有單腿跳落地的瞬間,還會有火燒一般的劇痛。他“嗷”“嗷”了九聲,跳到第二層。

    從二層往下的石雕螺旋扶梯更高,每一級都更加艱巨。最后幾步他是腰頂著扶手,手往上撐,一只腳慢慢挪下來的。

    踏上底層的瞬間,他卻精神大振。三步之外的墻邊就是洛根的櫥柜,里面永遠備著幾個沙丁魚罐頭和瓶裝水。

    開罐頭時,一只燕鷗飛到窗臺上停下,歪著頭看他,像是在打量自己的罐頭。

    麥基再次想到臭皮囊上爬滿蛆蟲的造型,怒從心頭起,抓起餐叉扔過去。嘎嘎聲中,燕鷗和叉子都從窗洞里飛出去了。

    他對著窗口大喊:“對不起!你還得等等!要吃也不在這里!”

    他低下頭。踝關節(jié)腫脹稍有消退,皮帶周圍露出的小腿已經(jīng)變成紫黑色。

    “你也得等等。等了六十五年,不在乎多等一頓飯吧?”

    ※※※

    麥基經(jīng)常在女兒的推特上看見她說“好吃得哭”,到今天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放下空罐頭盒,眼淚無聲流出來。

    這一次他沒覺得羞愧。只是先前的鼻涕口水在胡子上干結(jié)了,又被眼淚重新潤濕,味道非常不堪。他喝了大半瓶水,用剩下的隨便洗洗,接著開第二罐。

    那聲巨響驚得他把刀和罐頭都掉在地上。

    聽起來是鋼鐵撞擊的聲音,后面還跟著磚石垮塌之聲。他側(cè)耳傾聽了一陣,再聽不見動靜,便彎腰撿起刀,扶著墻跳向燈塔入口。

    燈塔之外是四十米見方的圍墻院落,偶爾充任游客的停車場。院子西墻逼近懸崖邊,東墻上開著鐵柵欄大門,門外是通往農(nóng)場的土路。麥基上塔時沒開大門,是從旁邊的步行小門進來。

    現(xiàn)在,大門已經(jīng)倒在地上,門右邊的磚墻也被撞塌了半米左右,碎磚飛到了院子中心。那里還有一輛廂式貨車,藍白兩色,寬大的車臉已經(jīng)撞得稀爛,擋風玻璃碎了半邊。

    那車就停在院中的太陽能陣列旁邊,本來車頭對著燈塔,駕駛室內(nèi)沒人。麥基跳出塔門剛看清楚,它立即來了個原地掉頭,把車尾對準他。三動作掉頭干脆利索,拉回時車廂離太陽能板不到十厘米,卻一點都沒蹭到。

    麥基手扶塔門,如同中了定身咒。那車等了片刻,屁股上似乎長了眼睛,注意到他提起的一只腳。于是它緩緩倒車,繞過太陽能板,拱到離他兩米左右才停住。

    麥基大張著嘴,轉(zhuǎn)臉又看看垮塌的大門。

    剛才車掉頭時,麥基已經(jīng)看清車廂側(cè)面的標識:“nhs物流管理局”。這是一輛醫(yī)用物質(zhì)運輸車。(注:nhs:英國國家醫(yī)療服務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