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旸被最后四個字刺得瞇了瞇眼，手指很快向下滑動，這場車禍普普通通，一個學(xué)生運氣不好被車撞死了，連做飯后閑聊都覺得無趣，林旸往下翻了好幾頁才翻到后續(xù)，只有寥寥幾個字，司機獲得家屬諒解，保釋了。

    林旸不懂法律，但她也知道撞死人不是說保釋就能保釋的，肇事司機多半是個一般人得罪不起的人，因為得罪不起，一條人命沒了也就沒了。林旸瞥了一眼乖乖坐在沙發(fā)上的人，話在嘴里斟酌了好幾遍才說出來，“我要出去一趟，你白天能出門嗎？”

    洛淵偏了偏頭，“你找到我死的地方了。”

    真聰明。

    林旸在心里“夸獎”了她一句，說不出安慰的話來，抓起桌上的鑰匙就往外走，“趁著白天去，省得你晚上想起來了一下變成了惡鬼，我上哪說理去？”

    洛淵抿著唇笑了笑，她的臉色在白熾燈的照射下顯得很蒼白，脖子上顯出纖細(xì)淺淡的青色，就像是其中還有g(shù)untang的血液流動一般，有種莫名其妙的生氣。

    （三）

    林旸到浦安路時剛好下午五點，熔化的光灑在街面上，溫暖卻不熾烈，又被一座座鋼筋水泥的怪物硬生生阻斷開，過路的車輛來來往往，早就沒有了事故的痕跡。

    這個時候正值晚高峰，很不容易打車，林旸安慰自己這時候來不遭曬，還是選定了五點。

    “你對這里有什么特別的感覺嗎？”林旸在浦安路上轉(zhuǎn)了兩圈沒找到痕跡，隨便找了個地方停下，雖然是傍晚室外的溫度仍是很高的，林旸額頭上滲出了一層薄汗。

    洛淵一動不動地站了片刻，看起來有些茫然，而后搖了搖頭，“沒有?！?/br>
    “那再試試別的地方?！绷謺D倚在一根路燈旁，不可能一次就成功的，她早做好了長期麻煩的心理準(zhǔn)備，聽到洛淵說沒有也沒覺得失望。

    “林旸?！?/br>
    林旸走了兩步，洛淵的聲音從身后傳過來，林旸轉(zhuǎn)過頭看她，“怎么了？”

    洛淵的唇微微抿著，看著有些為難的猶豫，“我們先回去吧，我照到陽光有點不舒服?！?/br>
    林旸站著沒動，好一會“嗯”了一聲。她在街尾打了輛出租車，坐上時天已經(jīng)半黑了，林旸支棱著腦袋看著窗外流星般飛速劃過的燈光，臨到家時忽然開了口，“師父，先去一趟城西區(qū)吧?！?/br>
    司機的眼神立刻警惕起來，從后視鏡里看了她一眼，“已經(jīng)走到這了，車費可要另算?！?/br>
    林旸笑了笑，“行?！?/br>
    “去城西區(qū)做什么？”洛淵就坐在她旁邊，臉微微側(cè)向她的右前方，窗外的燈光透過洛淵的身體晃在林旸臉上，林旸閉上眼睛沒有答話，她如果突然不知道和誰來這么一句司機非嚇得當(dāng)場把她扔下車不可。

    下午臨出門時她把洛淵和凌霄中學(xué)的信息發(fā)給了小宋，沒等到回去小宋就把調(diào)查結(jié)果發(fā)過來了，包括肇事司機的照片和現(xiàn)在的住址。

    林旸回憶起手機里的那張臉，是一張很普通的中年男子臉，看著甚至有些土氣，但不知道為什么林旸就是覺得哪里別扭。

    “到了，林旸?！?/br>
    林旸聽到耳邊的說話聲，猛地睜開了眼，司機正扭過頭來看她，一只手指指外面，“到了。”

    林旸往窗外看去，外頭一片漆黑，連個路燈都沒有，讓她想起了醫(yī)院的太平間。

    “這里晚上不好打車，平時又有些三教九流的人往里竄，你最好還是……”司機正費力地扭著脖子和林旸說話，忽然看到她車后座上的小姑娘往旁邊的空位看了一眼，低聲說了一句：“很快就回去?！?/br>
    司機一臉驚恐地瞪大眼睛，“你在和誰說話！”

    “啊沒有，”林旸一只手打開車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guī)е鷻C呢?！?/br>
    身后的燈光帶著轟鳴聲逃也似地迅速開遠(yuǎn)，林旸打開手機電筒，四下照了照，按著記憶向一條窄巷子里走去。

    城西區(qū)原本是劃定出來的一片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企業(yè)間競爭，都使不出什么干凈手段，原本破釜沉舟買下地皮的公司被對手輕而易舉地架空，這片地沒人管也就成了荒地，什么五行八作的人都往里跑，成了著名的“三不管”地區(qū)。

    “我們還是回去吧，這里好像很危險?！甭鍦Y跟在她身后輕聲勸她，聲音溫溫柔柔的，林旸覺得和她比起來自己才更像鬼一點。

    “怕什么，你都已經(jīng)是鬼了?！绷謺D笑了一聲，聲音里聽不出緊張，她可能是看太平間的時間太長練出了膽子，到哪里都不知道怕。

    “可你不是?！?/br>
    林旸的聲音梗了梗，想回頭看她，一轉(zhuǎn)頭余光卻忽然瞥見右側(cè)的巷子盡頭透出了小片昏黃的光，腳步立即轉(zhuǎn)向那邊走去，“我就遠(yuǎn)遠(yuǎn)地看一眼，早查清楚我也就輕松了?！?/br>
    林旸熄了手電筒，慢慢摸索到那個拐角，側(cè)著身子往里面看，拐角對面是一間低矮的紅磚房，房子外用幾根鋼管支了個小棚子，棚頂?shù)乃芰习迳掀屏撕脦讉€洞，看著就風(fēng)雨飄搖，棚子里坐了一個人，側(cè)對著她們，手里拿了些油膩膩的零件，不知在鼓搗什么，上半身赤裸著，在頭頂小燈的映照下仿佛能浮出一層油來。

    這樣的人能給自己奪到諒解和保釋的機會嗎？

    林旸緊緊盯著這個男人的臉，努力想把他和照片中的司機重合起來，然而他頭頂?shù)男魧嵲谔^昏暗，怎么也看不清眼下投下陰影的部分，林旸恨不得親自開了手電在他臉上晃，洛淵的聲音這時又在身后響起來，聽著有些急促，“走吧林旸，我們先回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