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塵面色沉得發(fā)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婦人，“每過五年便以私刑殺一人，這便算是安然度過去了嗎?！?/br>
    婦人囁嚅了一下，小心地瞥了吳畏一眼，不服氣地小聲道：“這些人一發(fā)起瘋來便會隨意殺人，眼睛通紅完全聽不進人話去，若不將他們獻出去全村人都得遭殃，這兩次已經(jīng)殺了不少人了，誰知道下一個會不會輪到自己……”

    宋塵將指節(jié)捏得喀拉作響，實際婦人所言亦有其道理，吳畏方才的模樣他也見到了，若不制住這些異常之人，這一個村子怕真會被屠殺干凈，然而約定俗成的殺人是否又是對的？

    “你說獻祭皆是在清明進行，這么說那位劉家當(dāng)家可能還活著？”

    婦人渾身顫抖了一下，怯怯地看了玄衣女子一眼，咬著嘴唇不說話了，宋塵見狀立即松了一下鉗在吳畏后頸上的手，吳畏猛然抬頭向婦人看去，嚇得婦人幾乎站立不住，死死摟著懷中的小姑娘，驚慌道：“別！別放開他！劉仁生已經(jīng)死了！我們原本把他關(guān)在雙潭邊上的屋子里，他砸壞門跑了出來，村里人費了好大力氣才將他抓住，實在怕他再殺人，等不及清明便……便將他沉了下去！”

    林旸漫不經(jīng)心地點點頭，似乎對她的回答并不意外，婦人見她未有什么反應(yīng)，正想松一口氣，卻見這位美貌女子抬眼向她睨了過來，眼尾微挑，唇角勾了一絲弧度，神情卻似笑非笑，好看是好看，只是平白讓人覺得發(fā)冷。

    “你們提前三月把人沉了，那今年清明還沉不沉吶？”女子的聲音輕飄飄的，婉轉(zhuǎn)中帶了些蠱惑意味，婦人卻聽得渾身發(fā)涼，無意識抓緊了小姑娘的肩膀，目光躲躲閃閃，連話都不曉得如何說了，“不知道，我不知道……這不是我說了算的，我哪能知道他們沉不沉人，我只是個婦道人家，管不著他們……”

    林旸又笑了一聲，目光流轉(zhuǎn)看向宋塵，慢悠悠開口：“大塊頭，離著清明還有幾日？”

    宋塵語聲發(fā)沉，目光緊鎖著婦人，緩緩道：“三日?！彼闵辖袢眨瑢⒑萌毡愕搅饲迕?，所以這些人等不及天明便急著動手了，畢竟早把人沉了他們便安生了。

    宋塵說話時垂眸看了吳畏一眼，除了方才提及劉仁生可能還活著時吳畏有反應(yīng)，其余時候他都老老實實地趴在地上，現(xiàn)下連提到他自己被沉潭之事亦不見反抗了。

    婦人聽出他們話中的意思，嚇得渾身發(fā)抖，竟拉著小姑娘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弓著身子伏在地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們也不想這樣，可實在沒有辦法了，多少年來一直都是如此過來的……別殺我，求求你們別殺我……”

    宋塵見她這副惶恐樣子，亦嘆了口氣，鐘林晚走上前去將人扶了起來，溫聲安撫她們，“莫怕，我們不會傷害你們，你好好回想一下，那些人發(fā)病之前便沒什么異樣的表現(xiàn)嗎？”

    婦人大概是看出了鐘林晚是這些人中脾氣最好的一個，扒著鐘林晚的手臂苦苦哀求，“沒有，真的沒有，發(fā)瘋的人都是前一天還好好的，第二天便瘋得不認(rèn)識人了，而且力氣都特別大，常常給人制住后掙扎得手臂脫臼都沒有感覺，那模樣實在太嚇人了，誰敢留他們在身邊?。俊?/br>
    林旸不再聽那婦人哭哭啼啼地念叨，目光落在吳畏身上，村中何時獻祭他應(yīng)當(dāng)最是清楚，即便如此還愿意這時候帶他們回來，當(dāng)真不怕自己再被獻祭出去么？

    鐘林晚注視著婦人的眼睛安撫了她幾句，見她情緒稍稍平復(fù)下來，溫和道：“那些被殺之人，你們將他們葬在了何處？”

    婦人的嘴唇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張著口說不出話來，鐘林晚見狀目中黯淡了幾分，聲線低沉下去，像是一聲嘆息，“都沉在潭底了么?！?/br>
    “那是……那是為了……”婦人怕惹得他們不悅，著急忙慌地想要解釋，兩手緊緊抓著鐘林晚的手臂，指尖幾乎陷入單薄的衣料中去，“萬一這瘋病能傳給他人……”

    鐘林晚垂下眼睛搖了搖頭，慢慢將手抽了出來，“你放心，我們不會傷你。”

    宋塵見已沒甚么可問，起身將吳畏提了起來，吳畏沉沉地垂著頭，爛泥般地掛在宋塵手上，宛如一具尸體，林旸伸手在吳畏耳邊打了個響指，“可還記得雙潭怎么去么？”

    吳畏死氣沉沉地不作應(yīng)答，宋塵抓著他的后領(lǐng)晃了晃，依然沒有聲音，林旸給了宋塵一個無可奈何的眼神，干脆轉(zhuǎn)身向外走去，“罷了，等他清醒過來再說罷，外頭的人可該等急了?！?/br>
    木門被不緩不急地推開，冰冷的雨滴攜著疾風(fēng)迎面撲來，細(xì)細(xì)密密的惹人心煩，院子外已圍了一圈的人，無人打傘或執(zhí)著火把，幾十道黑影像是一具具死尸，僵立著紋絲不動，森然空洞的視線卻穿過雨幕直直地落在身上，或憎恨恐懼，或喜悅僥幸，皆恨不能將他們扒皮剔骨。

    宋塵視線緩緩掃過他們，這些人仍曉得同他們隔開距離，應(yīng)是對他們?nèi)杂屑蓱?，然而這般不遠(yuǎn)不近地?zé)o聲盯著，卻是比湊到眼前來圍攻更加恐怖，宋塵神色冷下，正欲開口說話，手中半死不活的人突然出了聲音，語聲沉悶嘶啞，宋塵低下頭去才聽清了他的言語。

    “你們遲早也會變得像我們一樣……你們……遲早……”

    斷斷續(xù)續(xù)的話語像是尖細(xì)的銀針，穿透血rou刺入骨髓，聽得人遍體生寒，林旸斜斜地睨了他一眼，唇齒間溢出一聲冷笑，“借你吉言?！睜科鹇鍦Y的手迎著那群人走了過去，人群中響起嗡嗡的咒罵低語聲，互相碰撞著讓出了一條路來，卻是仍未散去，僵直地站在原地盯著林旸等人，直至再望不見他們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