嵌在雨聲中。

    又是極為冷淡的一聲輕應(yīng)。

    黑色的將軍門，圖案雕刻精美，繁復(fù)。

    雨下得大了起來，雨水沖刷著圖雕。

    徐欥的眼睫，垂下一截。

    將軍門下，三檻臺階。

    能跨過去嗎？

    但只要——

    只要，她在聽。

    “雖然我沒有辦法完全撇清，我和第一個選項的相關(guān)性，但我還是想要先向您澄清申明，那最初是，做助理工作的一項常規(guī)性的工作交接?！?/br>
    并不是只有那一件。

    還有另外兩件物品。

    女士煙和安眠藥。

    他第一天晚上就將這三樣物品放在了一起，做為前輩對后輩的囑咐，一直放在背包里。

    他有經(jīng)常清洗背包的習(xí)慣，也有經(jīng)常整理背包的習(xí)慣，不存在他不清楚他自己背包里的每一件物品，這樣的說辭。

    但一直以來——

    這三樣物品，就只是前輩對后輩的囑咐。

    她如果不是只注意了那盒計生用品，她就會發(fā)現(xiàn)除此之外的女士煙和安眠藥，都沒有拆封。

    他后來遞給她的煙和藥，都是他重新準(zhǔn)備的。

    這就像是——

    第一天入學(xué)，前輩/長輩送給了后輩/晚輩一本空白的筆記本又或者是別的什么物品，用來激勵勉勵后輩/晚輩努力學(xué)習(xí)、積極進(jìn)步，后輩/晚輩謹(jǐn)記教誨與囑托，將那本有紀(jì)念意義的筆記本放在書包里、課桌上，以此來提醒自己，前輩/長輩對自己的囑托和期望。

    后輩/晚輩從來不會在那本筆記本上，記錄或者寫字，因為它的存在，就只是一種抽象的概念，一種提醒，一種激勵勉勵。

    “當(dāng)然，我知道您還是會質(zhì)疑我?！?/br>
    “因為撇不清這層關(guān)系，所以，我們可不可以，從我的立場出發(fā)，從結(jié)論來倒推條件？”

    “如果我真的是給您準(zhǔn)備的，那就意味著，您有用到的場合，那我……那我是以什么樣的心情，去做這件事情呢？”

    “酸澀和隱忍。”他的聲音低低的，仍然清潤好聽，讓人為之動容動情：“因為喜歡您，愛慕您，而必須去承受的一種酸澀和隱忍。

    時舒精準(zhǔn)地聽見了那幾個字。

    她步伐一頓，手中開門的動作停住。

    她咬了下唇，仍不動聲色：“嗯，所以？”

    “所以，您是打算在電話里，聽我向您表白嗎？”

    第60章

    哐吱——

    冗長而沉重的一聲。

    將軍門從里面被打開。

    徐欥看見， 她手執(zhí)一把黑傘，站在三檻臺階后面。

    黑色的居家款式的新中式旗袍睡衣，豐厚的黑發(fā)挽成發(fā)髻， 隨意挽在腦后， 別一支簡單的黑色發(fā)簪，憑添幾分慵懶之意。

    框架眼鏡，零落至耳邊的碎發(fā)，將她的清冷和高貴， 描摹得服帖乖順，又讓人覺得遙遠(yuǎn)。

    因為她平時睡得晚，這會兒才堪堪八點過半， 不是她向來休息的時間。徐欥因此有些意外她這一身打扮：“我打擾您休息了嗎？”

    時舒點頭：“嗯， 剛洗完澡， 準(zhǔn)備睡?！?/br>
    徐欥遲疑了一瞬。

    這一瞬被她捕捉， 她因此嗤笑一聲， 問：“所以呢，徐助理是打算要留到明天， 再向我表白嗎？”

    她如果不想聽他說話， 她不會打開這道門。

    她如果不想聽他說話，她不會接通他的電話。

    “不打算?！毙鞕鲆虼藫u頭：“但我會盡量，長話短說?！?/br>
    “嗯，那你說?！?/br>
    三檻臺階，隔開兩人的距離。

    她在門內(nèi)， 而他在門外。

    雨水順從屋檐往下滴落，滑過青瓦白墻， 唰唰墜地，濺起或大或小的水花， 蕩漾著他的心事，風(fēng)雨聲貫斥著耳，和他的心跳一起膨脹鼓躁。

    徐欥看著她，繼續(xù)說：“無論是長凌雪場的野雪道，還是夜晚馮彤私人會所后面的那條櫻花盛開的道路，又或者是眼前您別致的庭院，我都忍不住向您吐露過心聲，但它們其實都不是我理想中，正式向您表白的場景?！?/br>
    他的語速不快，和他平時說話的聲音差不多，聲線清澈溫和，他或許心中反復(fù)演練過很多遍，才保持住眼前的鎮(zhèn)定，時舒這般想著。

    “我理想中的場景，我應(yīng)該準(zhǔn)備一個正式的告白儀式。在充滿浪漫情懷的環(huán)境里選取一個合適的場地，布置好氣球和燈光，邀請親朋好友見證，準(zhǔn)備鮮花、蛋糕和珍貴的禮物，只有我做足了這些，才不算草率?！?/br>
    “但……我們的情況不一樣，我要向您解釋誤會，澄清我的行為和我必須坦誠告知您我的心意，捆綁在了一起?！?/br>
    他并不是害怕被她拒絕，在見證人面前丟失了臉面，才沒有去準(zhǔn)備這些。他不怕丟臉，也不覺得被自己喜歡的人拒絕，會是一件讓他感覺到難堪的事情。

    喜歡從來也不是面子問題。

    但他之所以沒有準(zhǔn)備這些，是擔(dān)心她還在生他的氣，而他貿(mào)然做足了這些自以為是的儀式感，是他的意愿，而非她的意愿。

    違背她內(nèi)心的意愿去這么做，不是驚喜，只會讓她加倍地覺得反感，會給她帶來一些困擾，會讓他們之間的誤會更深，關(guān)系更難修復(fù)。

    在誤會沒有首先消除之際，卻試圖以一場盛大的告白儀式來跨越誤會的溝渠，那是在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那是一種暫時掩蓋，是一種逃避問題的表現(xiàn)，這不是他的初衷，也不是他想要的效果。

    告白需要華麗浪漫以及誠意，而解釋誤會和向她澄清道歉，需要的是卻是質(zhì)樸和真誠，當(dāng)這矛盾的兩者形成了一種捆綁，他優(yōu)先選擇了質(zhì)樸和誠意。

    “所以，看起來會有一些潦草和簡陋?！毙鞕稣f：“但我不是臨時起意，我是深思熟慮之后的行為?！?/br>
    “我……也做了別的準(zhǔn)備。”

    時舒一手撐著傘，另一只手抱著身。

    此刻，她抱身的手臂松弛地繞在身側(cè)，纖直的手指敲了敲，彈了彈，仍不動聲色：“嗯。那徐助理，你都準(zhǔn)備了些什么？”

    徐欥抿著唇，唇微鼓。

    唇角溢出一個淺淡卻乖巧的笑容。

    微糖分微甜度，微治愈。

    時舒第一次發(fā)現(xiàn)，他原來有很淺很淺的酒窩。

    很淺，所以不容易被注意到，察覺到。

    此刻只穿著一件白襯衫的年輕男人，他的衣服布料小口小口抿著雨水。

    清澈的眼彎彎，眼神專注，他身上那種蓬勃向上的少年感，像橘子味的汽水，瓶蓋被他的熾熱和真誠撬開松緊，氣泡厚積薄發(fā)，鼓騰騰溢出瓶口，消散躁動的初夏夜里，那一點兒因氣候乍起的炎熱。

    隨后——

    她看見他利索地脫下了他的背包。

    一件一件往外拿。

    一件一件遞給她。

    “這是我的工資卡。”徐欥伸出手，指尖捏住兩張薄的卡片，遞給她其中一張：“給您?！?/br>
    空氣中靜默了須臾。

    他的長睫被雨水沾濕，透下細(xì)薄的雨珠陰影。

    時舒原本裹身的一條手臂松開，她接了過來他手里的卡片，輕嗤一聲：“你的工資都是我發(fā)的?！?/br>
    “嗯，是您發(fā)的。但這是我的態(tài)度?！?/br>
    “另外一張呢？”

    他手臂的扣子扣得規(guī)矩緊實，修長的脖頸處卻松開第一顆，他是謹(jǐn)慎小心的性格，做事也向來細(xì)致周密。

    徐欥又遞給她另外一張卡片：“這張卡里，是除了工資以外，我的積蓄。給您。”

    時舒好笑道：“你年紀(jì)輕輕的，還有積蓄？”

    “嗯，我攢的?！毙鞕稣f：“以備不時之需?！?/br>
    “我是你那個不時之需？”

    “這些年我活得謹(jǐn)小慎微，卻時時刻刻喜歡做一些準(zhǔn)備工作，無論是生活技能，或是積攢儲蓄，我都習(xí)慣提前規(guī)劃，提前準(zhǔn)備，這些都是讓我能夠?qū)ι顡碛幸环N安全感的行為和要素?！毙鞕鰮u頭，卻道得認(rèn)真：“您從來不是什么不時之需，您是那個會讓我慶幸，我時時刻刻做著這些準(zhǔn)備，做著這些不時之需，讓我慶幸我在這個年紀(jì)里，并不是一無所有的人?！?/br>
    ……

    他的語速不緊不慢。

    話卻道得真誠。

    字字句句，擲地有力。

    讓人想要繼續(xù)聽他說下去。

    “嗯，你繼續(xù)。”

    徐欥又遞給她一個方形的精美的藏盒，藏盒表面鑲有金質(zhì)花卉，雕工高深靈動。

    “這是我作為您的追求者和愛慕者，想要送給您的禮物。”

    “盒子？還是盒子里面的東西？”時舒問。

    “都是?！?/br>
    他說明來意。

    時舒以為會從他臉上捕捉到一抹羞赧，或低頭不敢看她，或微微別開視線，他在她的印象中，吐露心聲、真情告白，應(yīng)該是羞澀的，內(nèi)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