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搖頭：“不是問你這個，我是問，離婚這事兒?！?/br>
    林小北想了想，點頭：“后悔。后悔沒跟他要幾套房子?！?/br>
    “……”

    那年林小北二十一。

    她頭發(fā)長得快，四年就及腰了，中間發(fā)梢開叉，經(jīng)常修修剪剪，不過總算長回原來那樣。

    手機鈴聲響把林小北從噩夢中救出。

    她夢見自己剃頭以后再也長不出頭發(fā)，日子久了破罐破摔，帽子都懶得戴了，頂著光禿禿的腦袋，走哪都有人指指點點。

    再后來，頭皮開始潰爛，裂開一條條細縫，不痛不癢的，就是難看。

    去看醫(yī)生，醫(yī)生檢查完了跟她說：“病源在心臟，你的心已經(jīng)爛掉了，病毒一點點往上感染，然后從頭頂慢慢往下，最后整個身體都會爛掉！”

    林小北在機械的鈴聲中醒來，一身冷汗。

    下意識摸摸頭發(fā)，還在，很長。

    一骨碌下床，跑到鏡子前。臉還是那張臉，沒被感染沒有潰爛，只是煞白得像見了鬼似的。

    林小北重重呼出一口氣，好一場虛驚。找到手機，翻開未接來電，給母親回撥過去。

    “小北，快去市醫(yī)院看看佳禾！快！”隔著萬水千山，母親在大洋彼岸沖著話筒喊。

    “她怎么了？”林小北開了免提，迅速換好衣服，抓起掛衣架上的黑色羽絨衣。

    “哎，還不是你哥那個作死的，成天可著人家禍害！佳禾又是個軟柿子，你哥怎么捏都忍著，忍久了誰受得了？兩個人吵起來，佳禾想走，你哥不讓，在樓梯上推搡，把佳禾給推下去了！”

    “傷得嚴重嗎？”

    林小北拎包出門，手機夾在肩膀和耳朵中間，騰出手來找車鑰匙。

    “流產(chǎn)了！送去醫(yī)院才知道，已經(jīng)懷孕兩個月了……佳禾這回被你哥作得死心了，剛才電話里跟我說，身體恢復些就帶小寶走。小寶是她兒子，她要帶走我們沒話說，我就是怕她身子還沒養(yǎng)好就著急走。她爹媽都沒了，家里也沒剩幾個對她好的親戚，一個女人，身子病秧秧的，又帶著個三歲孩子，日子能過得好么？你快去醫(yī)院勸勸！你爸正買機票呢，我們最快也得明天才到?！?/br>
    林小北把車開出車庫，心里的火越燒越旺，轟油門一路加速趕到市醫(yī)院，在六樓走廊上看到了自己親哥，林南。

    林小北走過去，劈頭蓋臉就是罵。

    “你腦子是不是有坑？是不是有坑？！這都欺負人家多少年了，還不放過！佳禾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碰上你這么個冤家！”

    方佳禾跟她同歲。

    十五歲來他們家，到現(xiàn)在滿打滿算十年了。

    那會兒林南十九歲，正處著女朋友，他向來喜歡胸大屁股翹的，方佳禾瘦瘦小小，誰也想不到，林南會對她動那份心思。

    沒幾年方佳禾長大成年，模樣身材都長開了，更是稱了林南的心，被他哄到家里另一處別墅，偏巧那天父親過去找東西，撞見這兩人，等林南穿好衣服出來，父親二話沒說抄起雞毛撣子就打，方佳禾撲通跪下，抱著父親的腿替他求情。

    父親問她這是林南第幾次對她干這混賬事，她說第一次。

    又問了半天，確定她沒說謊，又問她是不是林南強迫的。

    她說不是。

    都成年，都未婚，都自愿，父親找不到揍人的理由，嘆了口氣就走了。

    林小北從來不認為，方佳禾是自愿的。

    她篤定方佳禾是被林南誘騙的。

    她見證了林南怎么一步一步將方佳禾騙入圈套。

    十五歲林小北就知道，男人對你說好話做好事，總是盼著你回報些什么。她眼睜睜看著林南對方佳禾好得不能再好，心里門兒清，這份好遲早要變壞。

    現(xiàn)在不就是變壞了？還壞得透透的。

    父母基因好，兄妹兩個都生得副好皮相，林南跟林小北七分像，天生一雙桃花眼，眼角微微挑，鼻梁俊挺，薄唇像是跟父親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等林小北罵夠了，沒聲兒了，林南冷冷垂著的眼皮才抬起來。

    “你告訴她，離婚可以，帶孩子走——想都別想?！?/br>
    林南說完扭頭就走。

    林小北胸腔里的一股火躥上來，顧不得追上去罵他，轉(zhuǎn)身推開病房門。

    方佳禾躺在病床上，單薄的身體撐不起寬大的病服，病服松松垮垮套在身上，看著格外瘦弱憔悴。

    “北北，小寶現(xiàn)在張媽帶著，這孩子認生，跟著外人總哭，這兩天麻煩你幫我?guī)?，行嗎？?/br>
    方佳禾左手摳著右手背，氣若游絲。

    陽光照在蒼白的手上，手背繃得緊緊的，血管清晰可見。

    她的聲音很平靜，臉上沒什么表情。

    林小北盯著她看了半晌，終于明白了。

    明白女人心死的時候，是不會哭，不會鬧，不會怒的。

    死了的心是不會有反應的。

    “孩子我?guī)湍銕?，好好養(yǎng)病，他不值得?！绷中”闭驹诖策呁郊押?，陽光很強，亮得有些晃眼。

    恍惚之間，林小北想起了那個夢。

    那顆潰爛的心臟一點點腐蝕著她的身體，從頭到腳。

    白天，她是婚宴策劃師林小姐；晚上，她是情感分析師木木姐。

    只有她知道，只有她自己知道，林小北的心死在四年前那個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