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影挑起眉來：

    “我之前還覺得，生殺什么的都好說。但我是被你抓來的，一無所有，你能從我這里奪走什么呢？如今我明白了，你改變我的性子，我在情境中演戲文，就會(huì)有不一樣的結(jié)局。比如剛才，你賦予我過多的‘魯莽’，我的表現(xiàn)就太過沖動(dòng)，甚至讓你難以cao控。”

    無情仙絲毫沒有感到意外，甚至還有些贊許的態(tài)度。

    “沒錯(cuò)，比起昏聵人，我更喜歡明白人，這樣演出來的戲文才更合我的胃口。所以，這次我還給你多加了些‘心機(jī)’，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更喜歡琢磨因果，推斷事理了?！?/br>
    顧影反問：“但你不怕我的心機(jī)，也會(huì)揣摩到你的心事？”

    “那你倒是用上它，猜猜看啊。”無情仙語調(diào)上揚(yáng)，“譬如剛才那場亂七八糟的，你可知道，我真正想看的又是什么？”

    顧影稍一沉吟，邊想邊說：

    “第一次進(jìn)入情景時(shí)，你想保持戲文原樣，利用我的手去折磨秀英，逼得他不得已，違心收下鳳冠。

    “但我用了心思去道歉，得到了他的真心諒解。他的心寬了，便不會(huì)再痛苦。你專門為折磨他而建立的情景，也就消散了。

    “于是，你另尋了一個(gè)可能演出悲劇的情景。

    “你故意抽掉了保護(hù)著秀英的陸氏，想讓李夫人親手砍死秀英。這樣，之后的《送鳳冠》就失去了男主角，自然不存在‘原諒’的可能。

    “而這件事的源頭，是王玉林把李夫人拱起火來，鼓動(dòng)她親手?jǐn)刈拥?。李秀英真的死了，王玉林才能被定性為人渣。這個(gè)局，才算大功告成。

    “但是，你沒想到，我本來就是戲文的旁觀者，心中早已經(jīng)知道來龍去脈，還一向?qū)钚阌⒊錆M同情。你賦予我的沖動(dòng)，并沒有讓悲劇鬧大，反而被我用來救人。

    “我的直言，還揭開了李夫人潛藏的心事，道出了秀英心底深處的委屈，這才能再次化解他的怨恨，改變了悲劇的結(jié)局?！?/br>
    無情仙聽到這里，忽然發(fā)問：“那么，你堅(jiān)決不肯傷害李秀英，就是因?yàn)槭孪戎懒藨蛭牡木壒剩俊?/br>
    顧影知道，她想的事情，就算不說出口，心思一轉(zhuǎn)的時(shí)候也會(huì)被無情仙得知的。于是她態(tài)度很坦然，大方承認(rèn)：“沒錯(cuò)，但不完全。”

    她甚至反客為主：“無情仙，你這么看重我的品性，怎么也忽略了一件事呢？”

    無情仙一愣：“忽略了什么？”

    顧影挺了挺脊背，身姿便如修竹般堅(jiān)韌。她只穿著素白單衣，卻和狀元袍服在身時(shí)相同，一派落落大方。

    “我是一個(gè)應(yīng)考的舉人，學(xué)的是經(jīng)典文章，受先圣教化，最是看重修身修德。否則，便不會(huì)走到今天這個(gè)地步。這些寬容、仁和，常在我心，就是我和王玉林最大的區(qū)別。

    “你不改我的心性便罷，若要改成你想看的樣子，也不用加什么沖動(dòng)魯莽的，沒什么用。

    “來，把我的良心挖出去！”

    無情仙嗤笑一聲。

    “好啊。那就——如你所愿?！?/br>
    今天，是顧影結(jié)婚的日子。

    各種禮儀折騰一整天了，顧影臉上一直沒什么歡喜的神色。除了接親的時(shí)候、拜高堂的時(shí)候，沖著親生母父和岳母岳父笑了笑之外，眉眼之間總是籠著些許陰霾。

    “哎喲，敢是少夫人累了吧？”司儀娘子笑呵呵地?cái)堉募鐡u了搖，“少夫人可要打起精神啦，別看今年只是‘小登科’，到了明年啊，就能大登科！人生喜事從此開頭，是見頭不見尾！富貴平安花開滿地，加官進(jìn)爵步步高升！”

    “好！說得好！”

    長輩們都在前廳吃酒席呢，洞房里全是平輩的賓客。在司儀娘子的指揮下，這群少年們亂哄哄地把新娘和新郎往一塊推，迫得小兩口不得已，只能倒在彼此身上。

    若再無意中伸出手去，剛好抱住對(duì)方，就又引來一陣歡呼。

    新郎雖蓋著喜帕，也能看出他一直埋著頭，十分害羞的模樣。他看不到外邊，少了防備，總是吃虧更多些，一次次不自主地歪倒在顧影身上。

    輕聲驚嚇的喘息，在一片喧鬧聲中，只有顧影聽得到。

    顧影心中不快，卻也明白這出鬧劇是少不了的。勉強(qiáng)勾起嘴角，眼里卻沒什么笑意，任她們推推搡搡。過了一陣，適時(shí)開口：

    “好了吧？你們?cè)俨蝗デ斑叧韵?，菜都要涼了?！?/br>
    朋友們笑道：“哈哈哈！新娘子這就等不及，要趕人了！”

    司儀娘子是為主家服務(wù)的，一看這陣仗，心里也明白。笑瞇瞇地打圓場：“春宵一刻值千金，咱們還是不要再打擾小兩口了，就讓她們倆單獨(dú)相處一會(huì)兒吧！”

    她說著吉利話兒，送著這群年輕人。

    忽然一轉(zhuǎn)頭，看到那個(gè)媒公站在她身邊，有點(diǎn)魂不守舍。

    “孫媒公？你還愣著干什么呀？”

    孫媒公一驚，隨即掩飾地笑了笑：“唉，走神了?！?/br>
    “累了一天了，也難怪。走，前頭吃酒去！”司儀笑著轉(zhuǎn)向小廝春香，“春香，走呀！”

    春香略有猶豫：“我……我服侍公子……”

    司儀擠眉弄眼，笑道：“這不懂事的小子！你公子如今有少夫人服侍啦，要你作甚！走走走！”

    笑著上前扯住他手，一路拉出了門去。

    孫媒公跟在最后：“大姐帶小郎君先去，我關(guān)一下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