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是該讓他知道真相,還是就這么隱瞞下去? 看他談興正好,眼中有神, 她只得簡單地應(yīng)了聲:“這不算闖禍,我覺得。” 阿光并不往心里去,面上倒是溫和一笑,帶著些無奈的神色:“師姐, 隨口的話, 可是寬不了心的。” “你這不是還沒說完?我若此時便打斷了你, 大肆安慰,那才是敷衍。”顧影低聲道。 阿光又飲一口茶, 繼續(xù)道: “在那之后,劍池沉默了好一陣子。即使我遠處聽它們講話, 可走近時又沒有聲響。我想,它們是生我的氣了。 “過了好些日子,它們又自言自語講了起來。我就只敢坐在那默默地聽,再也不敢伸手取劍。幸好到了你第三年選劍的時候, 劍就被新的弟子吸引了注意,劍池又充滿各種聲音了。 “我至今都沒敢和玄霜門的長輩坦白。斷劍是因我一時玩笑而起, 斷了的劍, 就如死了的人, 無論我如何道歉,愧疚, 都已經(jīng)傳達不到了。 “我也開解過自己, 那是我無心之過, 我沒想到后果會是那樣。但也不能釋懷。于是,我后來時時提醒自己, 不要任性,不要貿(mào)然嘗試,以免出亂子。 “有很多人夸我沉穩(wěn)持重,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時時刻刻如履薄冰,做什么事都在怕,只好尋求最無害,最溫和的法子。即使錯了,也不會有人因此損傷,也不會有人怨恨于我……” 他沉浸在回憶中,不自覺地流露出的想法,沾染了夜色,化為潺潺的言語,流出心底,付與顧影耳畔。自己也漸亂了心緒,說著說著,音調(diào)有些不太對了。 顧影輕輕伸手去,在他手背上拍了拍。 “是我不好,提起這事,又刨根問底的?!?/br> 阿光早已習慣掩藏心事,此時不過稍有失控,立即鎮(zhèn)定下來。抬起頭,望著灰茫茫的遠處:“師姐不必這樣說。能向你傾訴一番,我心里就好多了?!?/br> 這其實不對勁。話語中的情緒,聽起來似乎輕松了些,但言下之意,是掐斷了剛才的話題,不肯再提起。 “阿光現(xiàn)在還想要一柄劍嗎?”顧影換了個話頭,并輕柔地安撫,“先前我總是把話說得很過分,實則并不是要折辱你。等你的腳放開了之后,若再佩柄劍的話,看起來便是個修士了?!?/br> 阿光有一瞬間的向往,卻很快壓下心事。 “不必了。我明白,師姐要這我雙腳的用意,并不在這雙腳。我最重要,最珍視的,是別人對我的贊許和尊重。 “在我答應(yīng)師姐時,便已有預(yù)期:今后別人向我這雙腳、我這個人投來的目光,都會變成不解和同情。即使佩了劍,但我自己心里清楚,那不過是掩飾。 “我既已承諾,就該付出代價,更應(yīng)毫無怨尤?!?/br> 在他講話的同時,顧影正巧傾過身去,為他潑去半盞冷茶。 等他語聲停了,她緩緩把熱茶注入杯中:“此言差矣。買賣做成了后,各負盈虧就是,哪有一直追問滿不滿意、后不后悔的道理?” 阿光隨之勾起嘴角,輕輕點頭。 只是,真的聽進去了嗎? 顧影又為自己倒上熱茶,柔聲繼續(xù)道:“交易中所得所失是否公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但我只希望,你飲的水,溫度適宜?!?/br> 阿光拈起茶杯,沾了沾唇便放下:“如此說來,若是有不適宜處,我是可以和師姐討個人情的?!?/br> “自然。” “師姐,我們剛剛落腳……” “好了,不必多說。”顧影不等說完便打斷,“想要開禁制,傳紙鶴吧?這個免談?!?/br> 阿光卻不退縮:“師姐,畢竟我們到了,卻沒有消息傳回,只恐宗門掛念?!?/br> 顧影也不相讓:“云浪仙子護送你們到了百煉堂,已經(jīng)轉(zhuǎn)身返回。等她們回去,宗門自然知道你們平安到達。何必多此一舉?” 以阿光的通透,卻似乎聽不出她話中的嘲諷之意。他依然態(tài)度溫和,分毫不讓:“云浪宗師姐妹自會給云浪宗傳信,但因我們從玄霜門出發(fā),我母親和meimei還盼著平安的消息。師姐這不許傳信的禁制,本就是為了我們能安心休養(yǎng),我心中知道,師姐是嘴硬心軟,人是再好不過的。” “呵呵。”顧影忍不住輕笑出聲,“我在你這里,又得了個‘好人’的評價?!?/br> 阿光一怔:“又?又字從何而來?” 隨即急忙解釋:“這絕不是臨時起意,或是刻意討好,我是真心覺得師姐為人極好,只是……” “噓。”顧影豎起手指,在唇間輕輕一點。 阿光意外地止住話語,望著她。 只見她輕輕撩了下落在肩頭的發(fā)絲,低聲道:“我知道你沒有這個意思。但我方才說了什么,我自己最清楚,何用你來解釋?禁絕紙鶴傳信之事,雖然我自家也覺得態(tài)度是過于強硬了,可是我既然說出去,就絕沒有更改的道理?!?/br> “師姐,就毫無轉(zhuǎn)圜的余地?” “有倒是有。”顧影道。 阿光等了許久下文,顧影卻不再開口了。 他專注地盯著她的神情,只見她手拿茶盞送到唇邊,緩緩飲了兩口,放在手邊。又支著頰,默默欣賞起了檐下的琉璃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