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今晚,她像是把心都掏出來了。說話的音調軟和極了,憔悴的臉上帶著一點淡淡的笑,給這個抹抹淚花,給那個揉揉腦袋,眼神落在每個人面孔上,舍不得離開。 第二天一上午,阿光都魂不守舍的,心里總是隱隱約約覺得,師傅這次應官司的事有古怪??删烤褂惺裁垂殴郑终f不上來。 他最近總是想起,在他塵封的模糊記憶里,有誰曾經(jīng)跟他說過這樣的話: “有人在cao控這一切……這世上之人,都是她的耳目……” 說話的人,聲音和面孔都不大真切,可它確實在,一直在。奇怪的是,他竟追溯不出這話到底是哪來的,是誰和她講的,他又是怎么聽到的。 他原以為,那是自己小時候偷聽了家里長輩談論政事,留下的印象。可他如今長大了,有些小時候的事已不記得,唯有這句話,在歲月的洗練里,越來越清楚。 尤其是到了這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關口,他腦海里便有個人在輕聲說著:“只要改動一個念頭,便可以推翻世間許多因果……只能迂回智取?!?/br> 奇怪的是,雖說這句話沒頭沒尾,卻最能讓他冷靜。 一旦想起這句話,他就覺得,自己還有好多事情沒來得及做,那說話的人對他懷著唯一的期待,和他站在同一邊。 他就知道,必須振作起來了。 阿光心思紛雜,在家里待不住了,起身就往胡同口去,站在楝樹的濃陰下,往街上盼望。 “戲文里,金玉奴也是這么盼望他的爹爹,可惜在門前遇見了莫稽。那廝心狠手辣,先拿情意誑住了玉奴,而后自己做了官,便要害他們父子的性命……” 他正覺得這個念頭不詳,卻也來不及甩出去。眼看一輛汽車停在面前,有利落打扮的女子走下來,替車中人開了門。 車里下來一個女子,穿一雙嶄新的皮鞋,一條顏色一致的,領口敞到腰線的真絲裙。 阿光沒看清她的長相,就被那衣衫嚇了一跳,趕緊側過身去,挪開眼光。 不料那女子不肯放過他,倒和他打聽:“哎,那小哥!這胡同里可有個‘春興班’?” “您找春興班,有何貴干?”阿光冷著臉不敢看她。 女子卻玩味地打量著他,口中悠然說著:“小哥,春興班的王師傅傷著了,現(xiàn)在人在洋醫(yī)院里躺著呢。你若認得戲班的人,就過去捎個信兒吧?!?/br> 阿光聽得頭皮發(fā)緊:“我就是戲班的人。我?guī)煾翟趺吹牧???/br> 女子挑挑眉:“被車撞了?!?/br> “什么車?” “就我這輛車?!?/br> “什么!”阿光沒法冷靜了,“敢問小姐貴姓?怎么和我?guī)煾涤辛诉@種交集?我?guī)煾惮F(xiàn)在什么情形了?” “敝姓鞏,在這平州城里,也算是有這么一位吧?!?/br> “你就是鞏季筠!” 鞏季筠微微翹一下嘴角:“小哥是……” 她似乎完全忘了兩人在說什么。 “我叫杜紅鵑?!卑⒐鈮褐睦锏幕穑吐曈謫?,“我?guī)煾祩迷趺礃恿耍磕绾巫仓??還請賜教下來!” 鞏季筠“嗤”地笑了一聲:“杜紅鵑,這名兒我仿佛聽過。你們唱戲的,說話就是有意思,還‘賜教’?呵呵,我看你師傅就挺有意思,教的徒弟也怪好玩兒的?!?/br> “我?guī)煾?,她怎么了??/br> “我不是說了?你師傅在我車前頭,我家司機一開車,這不就撞上啦?”鞏季筠依然帶著捉弄的笑意。 阿光攥緊著拳頭,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壓住動手的沖動,一字一句地問她:“那我?guī)煾?,是如何到了您的車前頭?” 鞏季筠揚揚眉,倆耳墜子隨著她一動腦袋,打秋千似的晃。迎著中午頭的大太陽,亮得人眼睛刺疼。 “哎唷,說起這事兒可真冤。我車出了法院,剛開到街上,你師傅可就竄出來擋在前頭。我這司機眼前一花,可不就撞上啦?我么,就好人做到底,把她送到醫(yī)院去照看照看?!?/br> 她說起這事,止不住地嬉笑,仿佛看的不是別人的苦處,卻是什么笑話一般。阿光見過戲臺上多少惡霸,沒有一個比眼前這位更讓人心寒的。 他心里明鏡似的:鞏季筠這一手,只怕是故意為之。 但他不能說,不能動,連發(fā)火都沒資格啊。 若他在這里鬧起來了,事情定然會鬧大。鬧上了報紙,鬧到了街頭巷尾的閑人嘴里,不知道要嚼出多少種味兒來。 春興班的房子要沒了,衣箱頭面要沒了,人不能再沒了。 他強咽下屈辱,正要問一聲是哪家醫(yī)院,剛巧程萍從街上步履匆匆地回來。一見他,就緊趕幾步,沖到跟前了。 “阿……”剛一張嘴,只見有外人在,立刻改了口,“紅鵑啊,你家王師傅被車撞了!現(xiàn)如今在我們醫(yī)院躺著,傷得可不輕!我聽醫(yī)生說,性命倒是沒妨礙,可要保住兩條腿,只怕得要十幾塊現(xiàn)大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