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只要您不嫌棄,我這下九流的坯子,還在乎個什么?您肯來玩兒,那是您抬舉我,您說是不是?” 鞏季筠霎時就僵在原地了,臉色變得鐵青。待他連說帶笑把他自己辱沒完了,才反應過來,抬手把他推開。 “你——!” “我怎么?”阿光笑著反問。 “不知羞恥!”鞏季筠寒著臉罵了一句。 阿光更覺得可笑了。 改動因果,無處不在的神仙,就這點出息? 知道了神仙不過是外強中干,他自家的氣勢又長了不少,把腰一叉,連珠炮似的犟嘴。 “呵?怎么的?您剛說了養(yǎng)我,這就不算數(shù)啦?那您要拿這十幾塊大洋換我,為的是什么?擺在家里看樣兒嗎?那我尋思,您買個古董擺件,它不比我強?若是非要買我這個人,您還沒什么企圖,我喘喘氣兒,眨眨眼兒,這賬就還清了,那我這十幾塊大洋掙得也忒容易了點吧?怎么的?您是愛我愛得山高海深,拿這法子成全我呢?” 他覺得,今天這一出鬧劇,倒像個《能仁寺》。 只是,他雖處弱勢,卻不想演那嬌滴滴的張金鳳。要做就做十三郎,膽大心思活,有智取,有強攻,落得個自家痛痛快快! 果然,他這一出手,鞏季筠真是耐不住了。 “你如今……怎么……也學得像顧影似的!” 阿光猛然聽了這句,心里就是一震:“你說什么?顧影她——” 鞏季筠看起來沒心事解釋。她的臉上浮出氣惱和不耐煩的神色,戴著貓眼石手鏈的胳膊往旁邊一揮,阿光眼前就是一花。 定睛再看,鞏季筠、汽車、司機和程萍,全都無影無蹤了。他正站在胡同口那顆大楝樹的濃陰下,望著街面上,街坊們正各忙各的。 所有的人都不記得,剛才在這里有一場風波。 阿光抬起頭,透過細碎的枝葉縫隙,看了看太陽。 太陽白亮亮的,曬在地面上,整個像著了火。阿光卻像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從心底里散發(fā)出涼意來。 “方才我和她口角時是晌午,太陽在正頭頂。這會兒太陽偏東,正是我剛從家里出來,盼望師傅的時辰?!?/br> 怪不得街坊們無知無覺,原來這是退回到剛才,汽車沒來的時候了! 這神仙,連日月星辰都能改!能把時間調(diào)回頭! 怪道那心里的聲音說“只能智取”! 他臉色沉沉,自家想著: “剛才冒險試了試,果然是神仙附在鞏季筠的身上。被我發(fā)現(xiàn),逆著她的意思來,她便惱了,這是想要我重來一遍呢。 “只怕是,若這次再不如了她的意,她還得把時間調(diào)回去,非要我按著戲里那么做才行。 “我說呢,為什么影子上學上得好好的,忽然離家出走?只怕是也和神仙的挑唆有關。 “這是怎么說的?這神仙難道也是個唱戲的神仙?一舉一動非要按著戲本子來,比師傅教戲還嚴?!?/br> 這倒是個苦中作樂的念頭,他本來滿心著急,想到這兒,卻抿著嘴笑了。 “要論別的,我還不知道,戲本子是我最熟的了。既然是個戲神仙,我也就不慌了,摸著本子的脈門,一步步往下走,且看是一出什么好戲!” 阿光又在樹蔭下站了會子,趁機琢磨了一晌戲本。 “如今這情形,若說是《能仁寺》,我這角兒,只怕要著落在安大小姐身上?!?/br> 師傅說過,學戲不能只顧著自家的行當,旁的故事、人物、情節(jié)、行當,都得滾瓜爛熟。是以他一上來就明白了這戲的意思,口中輕聲念白: “我母書信上面言道:‘如今被上司陷害,革職拿問,帶罪賠修,需用紋銀六千兩,方保無事?!@……便如何是好?” 隨即自家一笑:“如今我這安小姐,又遇不到十三郎來搭救,只能自己把兩個人并成一個演。缺錢便往那能仁寺住宿,管那強盜討要便是!看她如何的發(fā)落于我,我便逢山開路,遇水搭橋,見招拆招?!?/br> 對,就是這個主意。 他把這事想了個明白,心里有底,眼睛也亮了。 站在胡同口,遠遠見著王雁芙手里提著舊皮包,步伐沉重的模樣,他簡直要喊出聲來。 變了! 這事情真變了! 不管怎么樣,師傅能自己站著走回家來,就是戲神仙重新寫了本子,把這段戲改了。 俗話說,就怕有病,就怕沒錢。 實際上,沒錢是肯定的,如今師傅能避免了有病,那他方才做的一切就有意義的! 阿光心里一松,喊著“師傅”,大步跑過去,高高興興接過王雁芙手里的包:“師傅可回來了!我這心里一直不落定,眼下見了師傅,總算是放心了?!?/br> 王雁芙抬眼看看他,苦笑一聲:“鵑兒,我……” 阿光笑著,走著,說著:“師傅,官司是肯定要輸?shù)?,這事一點也怨不得您,您可千萬別再自責了。我剛才在這兒想過了,只要咱們都在,春興班就還有希望。沒有地兒住,咱就住城隍廟里;沒有行頭,咱們就湊湊手頭的零碎,先估幾件舊的;沒有茶館唱戲,咱們?nèi)ヌ鞓?!只要咱們努力,總歸是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