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緣，可沒好到這個程度……”

    張紹祺很認(rèn)真：“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人情至上的時代了！即便大總統(tǒng)是華夏最大的官，可她的舉動和決議，也應(yīng)該受議會和法律的約束。各界人士的聲援，不只是為了你的遭遇，更是為了我們自己。”

    說著，走到一家門前。

    “到了。這就不用擔(dān)心了?！睆埥B祺說著，抬手敲了敲門。

    里面的人早就等在那，拉開門扉請他們?nèi)雰?nèi)。

    阿光悄悄打量那人。

    這是個男子，年紀(jì)似乎二十出頭，個子高挑，長相端正。穿著合體的西式服裝，架著金絲眼鏡，帶著股子書卷氣。

    他竟然獨居在此，沒有一個管事、小廝之類的服侍，還要自己來開門。

    看樣子，張紹祺跟他熟得很，一照面就笑著說：“明哥，你是不是還沒吃早點？我?guī)砹?，一起吃吧？?/br>
    男子應(yīng)道：“好。”

    抬眼看到阿光，伸出右手去：“倪雋明。久仰?！?/br>
    阿光連忙也把手伸過去握?。骸百嚬庥?。幸會。”

    “杜大哥，你不姓杜?。俊睆埥B祺睜圓了眼睛。

    “嗯，那是藝名，學(xué)戲的時候師傅給起的?！?/br>
    阿光覺得，真誠待人的第一步，就是報出真實姓名。張紹祺為了他的事奔忙，有可能涉入了險境，他得好好安排一下，最好讓大家都從戲神仙布置的命運里逃脫出來。

    飯后，張紹祺又自告奮勇，去幫大家泡咖啡了。倪雋明請阿光在沙發(fā)上坐下，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意。

    “光英兄，我有一問，不知當(dāng)不當(dāng)提起?！?/br>
    阿光大概知道其意：“雋明兄但講無妨?！?/br>
    “光英兄自報家門，并不用流傳很廣的藝名，是否有退下戲臺的打算？”

    “我此次禍?zhǔn)拢奂岸嗳?，即便我自己還想在平州城繼續(xù)演出，只怕也不能夠。所以，正在思索今后的去處?！?/br>
    倪雋明揚起眉來，笑道：“那倒是好。我和紹祺應(yīng)滬上的朋友邀請，想要去闖蕩一番。若光英兄沒有什么固定的目標(biāo)，就和我們同行如何？”

    “不好打擾吧？”

    “實不相瞞，讓紹祺把你帶過來，其實是我的主意。也是我想看看你本人，才決定要不要邀約你同行?！?/br>
    阿光臉上迷惑：“這是……”

    倪雋明道：“那位朋友，是我和紹祺留洋時的同學(xué)。她歸國之后，回到閩浙老家待了一段日子，就和兩三知交一起，去滬上開了一家電影公司，給我和紹祺發(fā)了好幾次電報，請我們?nèi)兔?。只是我們從來生長在平州，乍然換了天地，只怕不適應(yīng)。如今在平州待著不痛快，又結(jié)識了你這位現(xiàn)成的演員，我們一起去滬上，應(yīng)該很快就能攢出一部影片來了?！?/br>
    “這不好吧……”阿光有些不安，“我還沒有看過電影呢。只是偶爾看過一兩次文明戲，覺得和我們學(xué)的戲完全不同。這么個外行，怎么是現(xiàn)成的演員呢？”

    倪雋明笑著安慰：“我覺得你很不錯。雖然你年紀(jì)輕輕，但剛才一打照面，我在你身上覺察出閱歷的味道。對你來說，我想演電影沒什么難的，多觀摩幾個影片，大概可以觸類旁通。”

    張紹祺正端著托盤，從里屋走出來：“哦！怪不得明哥原先一直不肯去，現(xiàn)在才肯去，敢情是用我牽線搭橋。其實，早知道有現(xiàn)在這出，咱們不如早點兒會面，早點兒一起去滬上，也就沒有這么些亂七八糟的事了！”

    “早不了的?！蹦唠h明微微笑了笑，就微微低下頭去。

    張紹祺動作一僵，也有些尷尬。

    阿光不好意思問，沒想到倪雋明自己開口解釋：“是因為我剛歸國時，小兒郎心態(tài)作祟，給自己找了一輩子的麻煩?！?/br>
    “也不能這么說吧……”張紹祺有些訕訕，“我三姐為人挺好的?！?/br>
    倪雋明淡淡笑了笑：“她若不是你的三姐，你也不會這樣幫她說話?！?/br>
    張紹祺垂著頭，把咖啡杯放在桌上，悶聲說著：“確實怪我，我也沒有幫你查證清楚，就瞎撮合……”

    倪雋明嘴角還是上揚的，可眼神里帶著化不開的愁郁。輕輕擺手，示意張紹祺不必自責(zé)，自己忍了又忍，還是淺淺嘆了一口氣。

    張紹祺帶著尷尬，連連招呼阿光：“杜大哥，你快嘗嘗我泡的咖啡。”

    阿光只當(dāng)沒看出來這個氣氛，笑著道了謝，捧起杯子淺淺喝了幾口。

    他方才聽話音，覺察出了端倪，這會借著喝水的功夫，在心中理出了個大概：

    “聽他們這意思，倪雋明八成是張家三小姐的外室。

    “難怪他要獨自住在背街小巷，身邊也無人侍奉。想必是家里正夫不喜歡，他又是留過洋的新派人，不愿伏低做小，于是各自一宅，才能相安。

    “平州倪姓的人家，也是舊朝的書香門第。他這樣的情形，既不能回娘家，也不能與婆家和睦，當(dāng)真是處處為難。怪不得想要遠去滬上，又怪不得早些日子去不成。

    “唉，我原先還怨自己這身世，過得太清苦。不曾想，今兒見了他這樣的標(biāo)致人物，也泡在愁煩里過日子?？梢娺@戲神仙的安排，得非所愿，愿非所得，一向意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