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不回家 第5節(jié)
一開始上鐘他是有點緊張的,到現(xiàn)在也沒什么感覺了。他技術確實很好,一個月來無差評,店長總體上對他也滿意。 但就有一點,店長總找他談話,說他還能做得更好。 邢者知道店長這話什么意思,但對他來說很難。 正這么想著,邢者聽見隔壁店長的聲音:“你們在這等一下吧,技師現(xiàn)在都在吃飯,吃好就過來?!?/br> 然后就是剛才撞到的那個女生的聲音:“好的,不著急,我們倆都很閑的?!?/br> 邢者一邊摸索著找到筷子,一邊思考是什么工作可以在周一中午很閑。 不過他又想起現(xiàn)在是暑假期間,說不定是放假回家的大學生。 店長很快繞到了休息室門口來:“小邢小周,7床8床。” 邢者和另一人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好?!?/br> * 周一店里不忙,一般也就讓最年輕的幾個來店里頂著。 旁邊的小周也是全盲,不過比他健談很多:“今天的土豆燉牛rou真好吃。” 邢者說:“是的?!?/br> 小周又嚼吧嚼吧:“可惜就是牛rou給得太少了,全是土豆?!?/br> 邢者夾起餐盒里的第四塊牛rou:“是的。” 他們說話隔壁聽不見,但隔壁的說話聲卻可以傳入他們敏銳的耳朵里—— “小野,你有什么事兒能不能直說,就你那繞彎子的功夫還不如我呢。” 緊接著是另一人清晰的嘆氣聲:“行,那我直說了。司旭看上你了,讓我?guī)退楹稀!?/br> “就這?”玫瑰姑娘聲音夸張,“看上我的人多呢,我早就習慣了,你干嘛這么遮遮掩掩的?” “因為我知道他太次了啊。我?guī)瓦@么次的人牽線,這就好像在我心里你跟他檔次差不多一樣,這搞得我也很糾結。” “喲喲喲,捧殺我是吧?哎,那你到底希不希望我和他在一塊兒???” “我不希望。我只是覺得你要是能當我干表嫂,那還挺好的?!彪m然話說得利索,但聲音里隱隱有些不好意思,“我這表哥是個廢物,不過你要是希望有個人陪你瘋、陪你玩,支持你的一些離譜決定,那我覺得他還是能做到的。他家做生意的,論家境倒是不比你家差什么,再看長相,我覺得也是你喜歡的類型——當然,我就這么一提,剩下的你自個兒決定,我無所謂?!?/br> “哈哈!”玫瑰姑娘還是動靜很大,“你真是要把我笑死,你想讓我當你干表嫂?不說他爸媽了,就你媽都不會同意這門親事。我要是敢染指你們家的小伙子,哪怕是個干的,你媽都得讓我在你們家族身敗名裂!” 那人又嘆氣:“倒也未必。因為我這干表哥在我媽眼里也是個怪胎,她頂多覺得你倆都不正常,就這么湊一塊兒得了。” “可憐的田小野啊。”玫瑰姑娘帶著笑音,似乎完全不因此生氣,甚至還挺自豪,“有這么個媽,你肯定要做一輩子的‘正常人’了。” “別扯這些了。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看司旭的?給個準話,我好回去復命?!?/br> “我怎么看?他就是我老板啊,我們就是老板和調酒師的關系。”玫瑰姑娘坦然道,“他的小酒吧很有腔調,看得出曾經(jīng)也是個妙人,奈何現(xiàn)在已經(jīng)索然無味了。你就說,我對他沒感覺,讓他別想了?!?/br> 聽到這里,一旁的小周忽然壓低聲音開口道:“哎,她是不是就是別人說的那個酒吧女啊?” 邢者夾起第十塊牛rou:“不知道。” * 哪能不知道呢,整個鵝鎮(zhèn)就那一家酒吧,叫“公無渡河”。 這名字起得挺有意思的——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是一種對死亡的歌頌,是有些事哪怕明知會撞上南墻死去,也偏要去做。 能取個這樣的店名,邢者一直覺得店長應該是個很有追求的人,不過之前推拿時聽客人聊天,都說這店長現(xiàn)在后悔得很,悔當初沒好好學習,沒拼個更好的前程。 看來確實是“渡河而死”了。 那么客人們最近為什么會頻繁提起這樣一家小酒吧呢? 因為酒吧里新來了個女服務生。 他們是這么說的—— “我沒去過,但早上上班時能看到她下班。那腰扭得,走路能拽出個四八拍!” “對對對,我也看到了,小細高跟踩得啪啪的!” “這人以前沒見過啊,是鄉(xiāng)下來的吧?” “肯定鄉(xiāng)下人啊,這幾年你看城里哪還有那樣打扮的?現(xiàn)在小年輕都流行黑長直,她那個頭發(fā)燙的那老氣得不行!” “估計也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正經(jīng)人年紀輕輕不上班,天天在那種地方混日子?” “還正經(jīng)人?實話跟你說吧,就這樣的,絕對背后是有業(yè)務的。老司家那個小子是真能作,原本多好的孩子啊,現(xiàn)在成什么了?” 這樣的對話不僅產(chǎn)生在中年男人之間,有時女人們也會聊兩句—— “哦喲,那個小丫頭一看就不是我們鵝鎮(zhèn)的小閨女,本來胸就大,還老穿那些袒胸露|乳的。那天走她旁邊過,她不是低頭弄鞋子嗎?好家伙,什么都清清楚楚的!” “別說她是露了,就是沒露也不能那樣晃里晃蕩地走路啊。我看她年紀也不大,怎么就一點都不管不顧的?!?/br> “咱肯定理解不了啊,咱要是能理解那種人那成什么了?主要是鵝林初中離那邊也不遠,初中生又什么都不懂,真要是學壞了才完蛋呢!” “我就跟我兒子說了,等下學期開學不許再走那條路上學。前兩天我還看到呢,幾個初中生模樣的大小伙子放假了不學習,就守在那附近等著看,你說這還能有好嗎這?” “虧得咱家不住那邊,要不我真得打電話報警抓她!” 然后還有更年輕一點的客人—— “我昨天去了!是真的頂,做酒時不是得搖那個杯子嗎?她一邊搖那個胸就一邊duang!duang!duang!” “哧溜,趕明兒帶我也去見識見識,我沒見過?!?/br> “就明天,我請你!我跟你打包票,你沒見過那樣的!胸是胸,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的,然后臉還賊好看!真的,她一跟我笑我他媽就迷糊,跟女明星似的!” 邢者歪頭。 眾人的描述給了他一個初步印象——一個衣著大膽、長輩不喜歡、身材很好長得也很漂亮的鄉(xiāng)下姑娘。 這事情顯然和他沒什么關系,但讓他覺得很神奇的是,有那么一陣子男女老少都會在推拿時提起這個人。 這很有趣。 不管是夸是貶,總之這個人已經(jīng)成了鵝鎮(zhèn)一個現(xiàn)象級的存在。每個人的目光都會為她停留,或是咒罵她的衣著,或是欣賞她的身姿,或是在內(nèi)心深處滋生邪惡的念頭。這是形形色色的人類對同一個體的聚焦和反饋,暴露著他們內(nèi)心深處最真實也最卑劣的部分。 能夠接觸到這隱秘的部分,讓邢者終于開始覺得做個推拿師也不是什么壞事。 至于這個個體本身是什么樣子,邢者其實并不在乎——他知道即便他去接觸了,也只是把他自己的想法投射過去而已。 他是人類的觀察者,并不想把自己也投入到人海里,變成一個區(qū)區(qū)樣本。 但架不住對方?jīng)_他而來了,帶著一身玫瑰香氣。 * “嗨小哥,又見面啦?!边@么說著的時候,程舟正趴在那張五分鐘后于她而言將會是刑床的床上。 此時的程舟還很悠哉地拖著腮,以為自己是來享受的。 邢者被這熱情的招呼聲灼燒到,條件反射地想要后退。 但他不能,他是來給人服務的:“您好。這次主要是哪兒不舒服?” 而程舟的回答如同在應和那些關于她的風言風語,是那種帶點笑音的,明顯在調侃甚至調情的語氣:“我啊,我渾身都不舒服?!?/br> 邢者頓了頓,也不確定自己的臉有沒有變紅:“好的,那盡量都給您按到。您先趴下吧,臉放在洞口那里?!?/br> “哦哦,好的。”程舟才反應過來按摩床上的洞是干什么用的。 把頭卡進去之后,她覺得這姿勢有些滑稽,而且也欣賞不到小帥哥的臉了:“你看起來好小啊,多大了?” “不小了,今年20了。” “那還是小啊,我25?!?/br> 這倒讓邢者挺詫異的,因為程舟的音調偏高,他覺得這個聲音的主人應該和自己差不多大才對。 但是嘴笨如他,又一次錯過了吹捧客人的機會:“哦……是嗎?!?/br> 眼瞅著程舟在這瞎撩撥,對方又明顯一副不太想接腔的模樣,田野忍不住開口把她岔開:“所以司旭那邊我直接給你回掉對嗎?” “回掉回掉?!背讨鄹纱嗬?,“你要非說他帥的話,其實我也承認,但是他的問題就在于他太知道自己有多帥了,那副樣子我看不慣?!?/br> 田野尋思這也算某種“同性相斥”吧,程舟自己也是個很自戀的人,遇上其他自戀的,竟又看不慣了:“那你的要求還挺刁鉆,又要長得帥,又不許人自戀,那你到底喜歡什么樣的?” “這不明擺著的嗎?”程舟憋著笑說,“我喜歡帥而不自知的。” 田野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程舟意有所指,一時間罵她也不是,不罵也不是。 第6章 露臍 雖然是朋友,但程舟干的一些事,田野是不贊同的。 最明顯的就是在愛情觀方面。田野認為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但程舟說不能因為害怕花敗就不讓鮮花盛放。 光田野知道的,程舟就有過14個前男友。 不過程舟覺得她腦子有問題——田野會把和程舟約會過的男性都認為是她的男朋友,這對程舟來說是無稽之談。 她只是喜歡約人出去玩而已,遇到自己覺得有趣的,不管高知分子還是三教九流,她都樂意一起吃個飯、唱個歌、聽個演唱會。有時玩得投緣,那就剛好多約幾次,程舟覺得這沒什么。 她的約會對象也不止異性,有時大街上遇到打扮時髦看起來很會玩的同性,她也會熱情地加個微信期待以后一起happy。 這是田野完全不能理解的,即便程舟再三強調并不是只要開車帶她出去玩的就是她男朋友,田野還是會在程舟換男伴時心里冒出一句——喲,又換人了? 氣得程舟直接問她:“合著你們這些山炮這輩子就只能跟未來老公一個人玩是吧?跟你一塊兒吃過飯就得娶你是吧?” 田野不理解,這年頭俊男靚女一塊兒出街,兩人中總有一個心思不純的吧?這樣還頻繁約會,還聲稱不是男女朋友關系,這是不是太掩耳盜鈴了?照這么說其他同學說的那些話,其實也沒有說錯啊。 但田野跟別人的區(qū)別就在于,她不理解,可她接受。她接受自己的朋友是這樣一個人,并且暗暗下定決心如果有一天那些被“玩弄感情”的男人們真持刀跑到學校來,她豁出性命也會救下程舟。 畢竟她是真的爛命一條,視死如歸。程舟不一樣,程舟一直有在努力將有限的生命活出無限的快樂,由這樣的人來替自己活著,那可太榮幸了。 所以田野從來沒有指責過程舟什么,哪怕知道她同時和兩個男生聊天,同時收三個男生的禮物,同時和四個男生說晚安,她也只是把這理解為一種不同的活法而已。 但是這次是真不行,這次程舟撩的是個盲人。 在田野心里,各種殘疾中最可憐的就是盲人,“看不見”應該是對一個人而言最痛苦的事情。到了這兒程舟要是還敢搞些有的沒的,那就完全是人品問題了,跟欺負殘疾人沒什么區(qū)別。 但是眾所周知,田野在程舟面前是沒原則的。就是說即便田野非常看不慣程舟撩撥盲人小哥的行為,她也會條件反射地告訴自己程舟只是蠢不是壞,只要提醒了她肯定就會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