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無論有多少女人懷上皇帝的血脈，連喬都不希望這個人是孫柔青。她與孫柔青仇隙已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這個孩子一旦冒出，眼前的格局又將發(fā)生變化。

    紫玉也意識到處境不妙，憂心的攥緊手絹，“娘娘，那咱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

    “沒有辦法，咱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連喬沉靜的說道。這世上的每一條路都不好走，可她不也走到如今這一步了嗎？孫柔青只是懷孕，并未生下來，因此勝負也不知道，未來或許還會有更大的變數(shù)。

    約莫黃昏時，吳映蓉給她帶來最新的消息，“陛下已經(jīng)下旨，將淑妃遷回合歡殿，依舊許她宮人使喚，看來至少在這個孩子生下來之前，陛下暫時還不會動她?！?/br>
    “皇嗣為大，陛下這般安排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咱們可就麻煩了?！边B喬長長的吐了口氣，“孫柔青的運氣真好，多出一個孩子，本宮反倒不知該怎么辦了?！?/br>
    映蓉沉默了一霎，輕聲說道：“當初連家落難，jiejie憑借皇嗣扳回一局，淑妃或許也會效仿如此。幸好在陛下心中，jiejie的地位仍是無可取代的?！?/br>
    “果真么？陛下喜新，卻也念舊，淑妃未必沒有勝算?！边B喬輕輕嗤道，僅憑楚源沒將孫柔青立刻賜死，就知道孫柔青在他心底至少還有點位置。即便只是不忍，那一點憐憫之情也盡夠?qū)O柔青發(fā)揮的了。

    此事多思無益，急也是急不來的，連喬只能耐著性子將其撇開，轉(zhuǎn)而問道：“前日我讓你去昭陽殿看一看顧氏，她如今怎樣了？”

    “還不是老樣子，整日里就知道作詩，看上去好好的一個人，不知怎的發(fā)起瘋病會這樣厲害！”映蓉嘆道。

    經(jīng)過抱琴那番指證，顧笙簫照說便已是清白的，可惜她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皇帝恐怕也難再看她一眼。連喬不禁有些惋惜，要是顧笙簫尚且神智健全，尚可以借她對抗孫氏，如今卻只有連喬一人孤軍奮戰(zhàn)了。

    映蓉望著她，微微的笑道：“jiejie，你還有我呢。咱們姐妹聯(lián)手，定能度過難關(guān)的?！?/br>
    *

    孫柔青一手按著肚子，一手撥開梁柱上結(jié)著的蛛網(wǎng)，皺眉道：“本宮才幾日沒回，合歡殿就破落成這幅鬼樣，你們也不知清掃一下？”

    侍女弄簫跟在她身后，惴惴不安的看著她，“先前娘娘被貶，婢子們也被發(fā)落到了各處，如今都是臨時派回來的?！?/br>
    孫柔青當然知道趕不及，不過隨口一說罷了，不過這個弄簫也夠沒眼色，順嘴自責兩句便是，東拉西扯的做什么，到底不如前頭那個——想到叛主的抱琴，孫柔青眼中又重新變得陰沉起來。

    滿處里塵灰嗆得慌，要打掃起來也頗費功夫，孫柔青且不催著，只看了看身上那件松垮垮的淡紫綢裙，上頭沾了霉綠斑斕的污印，還有不少油漬。在冷宮雖只住了短短幾日，孫淑妃想起來仍留有余悸，那樣骯臟難堪的時日，仿佛連死都是一種解脫——孫柔青簡直一刻也不愿意回想。

    眼下要緊的是換下這身舊衣，孫柔青掻了搔草草梳起的亂發(fā)，里頭仿佛還有虱子爬似的，她隨口說道：“去給本宮找件清潔衣裳出來?！?/br>
    弄簫答應著，忙忙的打開箱籠找尋，里頭那幾件值錢的，早被合歡殿的下人搜□□凈，剩下的只是些半新不舊。

    情勢如此，孫柔青不得不隨遇而安，她起身將那身舊衣脫下，由著弄簫挑出一件尚算整潔的給她換上。

    靠近她身側(cè)時，弄簫只聞見一股難聞的霉味，幾乎便想作嘔，好歹忍住了，盯著孫柔青平坦的腹部說道：“娘娘可真是吉日天相，有了這個孩子，陛下以后一定會常來咱們合歡殿的?！?/br>
    她知道主子最樂意聽奉承話，依照素日的脾氣，就算不罵她油嘴滑舌，臉上也會露出笑顏。

    但今日孫柔青卻一反常態(tài)。聽到弄簫的阿諛之語，她非但不笑，反倒異樣的沉默下來。

    弄簫心中莫名有些不安，膽怯的問道：“婢子說錯什么了么，娘娘莫非不高興這個孩子？”

    “你沒錯，本宮只是歡喜過頭了?！睂O柔青勉強笑道，眼里卻蒙上一層陰翳，“這是陛下的孩子，本宮自然喜歡?！?

    第109章 冷相待

    皇帝雖未剝落孫柔青的罪名,卻已吩咐內(nèi)務府按妃位份例好生相待，至少在她平安產(chǎn)子的這段期限內(nèi)，她仍是名正言順的淑妃。

    孫柔青第二日就妝飾一新來長樂宮請安。

    眾妃見她入門,神色不免都有些閃躲。先前孫家被貶,淑妃獲罪，眾人可都是將她當笑話看的，誰能想到僅在不足十日的功夫，孫柔青就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徹底的揚眉吐氣了。等到孩子生下來,指不定還會給她怎樣的體面。

    楊盼兒尤覺無地自容，深恨自己沒有先見之明，早知孫柔青還能東山再起，她也不會傻乎乎的幫著貴妃作踐孫氏——貴妃也沒要她幫忙呢！

    見孫柔青往右首走來，楊盼兒只得整理出一副諂媚的笑，她別的不懂，變臉卻是慣技。

    孫柔青看也不看她,筆直的坐回原位。

    穆氏望著座下笑道：“淑妃,你如今懷有身孕是大喜,但切莫因此生出驕矜之心，修身養(yǎng)性方為做人之根本，若一味恣意驕奢,反倒有違嬪妃之本分。”

    比起當初連喬懷孕時似模似樣的恭喜,穆氏這話分明是借機敲打，警告她罪名尚未摘除,隨時可能被打回原形。

    孫柔青聽了雖略有不滿,但畢竟不比從前有孫家做靠山,可以任性妄為,只得勉強欠了欠身，“嬪妾知道了?！?/br>
    穆氏這才笑意溫煦的面向眾人，“連淑妃都能懷上龍裔，你們也須多多努力才是，唯有子孫昌盛，才是咱們大興朝之福?！?/br>
    連喬暗道穆氏還真是一句話都不愿饒過，字里行間揪著淑妃的軟肋不放，但見孫柔青傅了粉的俏臉上透出一層青色來，便知她心情不爽到極點。

    楊盼兒心懷鬼胎，想著自己在孫家落魄時狠狠地踩過淑妃，這會子便想挽回點好感，忙一臉阿諛的看著她，“人都說肚尖生男肚圓生女，淑妃jiejie這一胎肚子尖尖，想來是位皇子呢！”

    尹婕妤頂看不起她這副墻頭草的鬼樣，嗤笑道：“淑妃娘娘懷胎才一個多月，能瞧得出什么，賢妃不會是指淑妃娘娘發(fā)福了吧？”

    “你……”楊盼兒臉色大變，忙朝著孫柔青道：“淑妃jiejie，嬪妾不是這個意思?！?/br>
    但是孫柔青臉上已毫無喜容。

    連喬暗嘆，看來尹婕妤至少比楊盼兒聰明一些，知道一條路走到黑。照楊盼兒這反復無常的做派，只怕兩邊都會被她得罪干凈。

    大家同為宮中姊妹，孫柔青既有身孕，連喬不恭喜一句似乎說不過去。她想了想便笑道：“本宮卻也希望淑妃meimei能誕下一位小皇子，如此本宮的弘兒便能有人作伴了?！?/br>
    孫柔青的臉色似乎微白，強笑道：“嬪妾但愿如此。”

    畩澕獨傢連喬不禁有些奇怪，莫非孫柔青在冷宮修行一場，心態(tài)變得平穩(wěn)了？否則照她素日囂張蠻橫的個性，此時便該狠狠懟上一通才對。

    但是她似乎愿意息事寧人。

    宮里姊妹難得聚在一起拉拉家常，唯有請安是最熱鬧的時刻，穆氏的絮叨還沒完，孫柔青就借口身子不適起身回宮，穆氏也沒留她。

    冷宮里的日子畢竟不好過，孫柔青似乎畏寒，六月里還穿著夾衣，越顯得身姿裊裊如弱柳一般。

    穆氏望著她清癯的背影，輕聲說道：“淑妃的性子似乎也學得沉穩(wěn)了?！?/br>
    尹婕妤嘟囔道：“沉穩(wěn)什么呀！要真沉穩(wěn)，也不會不聽完娘娘的訓示就兀自離去?！?/br>
    穆氏微微一笑，并不指責她的心直口快。

    楊盼兒的面色卻有些不自然，臀部跟放在火炕上似的，動來動去。她終是按捺不住起身，“皇貴妃jiejie，嬪妾也有些身子不爽，想先行告退?！?/br>
    穆氏頷首，“去吧。”

    尹婕妤見她匆匆出門，不屑的努了努嘴，“這沒骨頭的東西，一定上趕著巴結(jié)淑妃去了！”

    同時向連喬投來同情的一瞥，似乎感嘆她識人不明。

    連喬并沒覺得什么可難受的，楊盼兒的秉性她早就了解得一清二楚，連做跟班都覺得不夠格，又怎會因她的倒戈而失落呢？

    幸好留下的還是些聰明人。穆氏環(huán)顧座下，露出欣慰的笑，最終將視線固定在連喬身上，微微正色說道：“連貴妃，淑妃這一胎來得突然，咱們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依你之見該如何？”

    這是真將她看做心腹愛將呢。連喬可沒傻到被人當槍使，她依舊維持著平淡的面容，“臣妾雖僥幸為陛下誕育一雙兒女，但宮內(nèi)畢竟算不得熱鬧，臣妾想，無論淑妃這一胎生下來是皇子還是公主，陛下都會高興的?！?/br>
    意思是一切以皇帝的喜惡為先，絕不會因私人恩怨就對孫柔青下手。

    穆氏不免有些失望，還以為連喬能為她分憂呢，沒想到依舊顧慮著皇帝——可見這女人太愛男人也不是好事，一旦真心有了寄托，就處處掣肘了。

    她無奈笑道：“宮里最近是有些冷清，本宮也希望能多幾分熱鬧?！?/br>
    連喬不受煽惑，穆氏也只好置身事外，往好了想，一山不容二虎，淑妃的孩子生下來，與連喬的孩子必然勢不兩立，到時自己或能就中取勢。穆氏這般想著，心中略寬。

    *

    孫柔青的待遇雖有好轉(zhuǎn)，皇帝卻并未因這個孩子對她多幾分眷顧，鮮少踏足合歡殿，唯有怡元殿仍是常來常往。

    “孫meimei懷著身孕辛苦，陛下理當多多探望才是。”連喬疊坐在床頭，一邊給皇帝按摩兩邊太陽，一邊輕聲說道。

    她能這樣心平氣和的與皇帝談論后宮子嗣問題，不知皇帝會不會欣賞她態(tài)度豁達。

    楚源闔著眼，聲音是悶沉的，仿佛從喉嚨里勉為其難發(fā)出來一般，“朕只愿她不要走郭氏的老路便好?！?/br>
    看來郭昭容之前的假孕事件讓皇帝起了戒心，連帶著對孫柔青也心生反感。連喬微微笑道：“郭氏那是一時糊涂，淑妃meimei畢竟算得聰明人，況且多位太醫(yī)都已驗過，陛下總不至于連他們都不信吧？即便淑妃真有如此膽量，幾個月后總得交差，她也搪塞不過去?！?/br>
    楚源嗯了一聲，眉眼間卻流露出一絲嫌惡，“若非太醫(yī)向朕回稟，道淑妃情志郁結(jié)，不利于養(yǎng)胎，朕總想著還是禁足為好?！?/br>
    禁足固然是一種懲罰，可也算得保護，連喬雖不會主動對孫柔青出手，但別人若想作怪，她也未必會攔著。從某種方面而言，倒是現(xiàn)在這種自由的狀態(tài)更好些。只是孫柔青這回迥異往常，居然十分安分，也沒有依仗身孕到處顯擺，倒讓連喬頗以為怪。

    她輕輕笑道：“太后娘娘的病好不容易緩和了些，陛下還是善待淑妃為益，淑妃再有錯，她腹中也是您的親生子，陛下不能不愛惜自己的子息?！?/br>
    楚源睜開眼，輕拉起她的手道：“阿喬，你實話告訴朕，淑妃這次鬧出身孕的事，你心里是否不大好受？”

    連喬眼眸微低，再抬起時已有點點淚光，她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上去輕松適意，“臣妾固然會因淑妃之事有所嫉妒，但陛下并非臣妾一人之夫婿，陛下也不可能僅與臣妾一人孕育子息，但只要是陛下您的孩子，臣妾都會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關(guān)心呵護，不容有失?！?/br>
    楚源攏住她的秀發(fā)，將她拉入自己懷中，感嘆道：“難為你這樣懂事。你放心，無論淑妃的孩子生下來是男是女，咱們的孩子，永遠都是朕最最愛惜的孩子。”

    兩人正柔情蜜意的絮語，就見崔眉匆匆進來，伏地道：“陛下，合歡殿來報，淑妃娘娘腹中絞痛不止，想請您過去瞧瞧。”

    楚源上過一次當，哪能再上第二次？他淡淡道：“朕已經(jīng)歇下，懶得折騰，讓太醫(yī)過去看看便是。”

    說罷，卻見崔眉站著不動，楚源頓時眉立，“杵著做什么？還不快去！”

    原來真不過去呀？崔眉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忙應了聲喏，快步退出。

    楚源將紗帳放下，拉著連喬共臥，簡單說道：“咱們睡吧?！?/br>
    看到皇帝這樣賭氣般的行為，連喬雖心中好笑，總得表示一番關(guān)切，“淑妃meimei在冷宮吃了不少苦，身上難免七病八痛的，陛下也不知道體諒?！?/br>
    “病了自然該請?zhí)t(yī)，朕又不通歧黃之術(shù)。”楚源皺眉道，“崔眉服侍朕多年，如今卻也越來越不懂事了，這樣的小事也拿來打擾朕?！?/br>
    “皇嗣為大，淑妃雖為戴罪之身，崔公公到底不敢輕慢?！边B喬笑道。

    一語提醒了皇帝，“朕只是許她安然待產(chǎn)，可沒說赦免她的罪責，等這個孩子生下來，該發(fā)落的朕一樣會發(fā)落。”

    連喬聽著他那硬邦邦的聲調(diào)，心中只是不以為然：皇帝現(xiàn)在說得好聽，誰知道將來又是什么樣？他向來是善變的。等孫柔青平安生下一位皇子，皇帝對她的態(tài)度難保不會發(fā)生一百八十度的逆轉(zhuǎn)，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第110章 多作怪

    有孕的嬪妃多數(shù)嬌氣些,連喬也沒十分在意，這一夜與皇帝皆睡得很沉，誰知次早崔眉又來稟報,說孫淑妃并非仰仗身孕邀寵,而是實實在在的出了毛病。

    楚源立刻著靴下床，叱道：“既這樣怎么不早來回稟？”

    “不是陛下您讓別打擾的么？”崔眉聲音委屈，可見做好人難，做皇帝的近侍更難，除了挨罵就沒半點好處。

    楚源無言,只得匆匆從他手里接過穿戴，準備前去合歡殿看望孫氏——孫柔青腹內(nèi)畢竟是他的孩子。

    連喬心內(nèi)雖然驚駭，面上卻比皇帝鎮(zhèn)定些，安慰道：“陛下莫急，臣妾和您一道過去瞧瞧?！?/br>
    兩人乘著步輦來到合歡殿，就看到低頭的宮人們來來往往，手里捧著濕巾面盆,隱約還有淡淡的血腥味。

    楚源的臉色不禁白了些,大步踏入檻內(nèi),問道：“如何了？”

    徐、杜兩位太醫(yī)正在方桌旁斟酌藥方，見到皇帝連忙行禮，說道：“淑妃娘娘昨夜腹中絞痛不斷,還有些見紅,微臣們著實費了一番精神。”

    孕婦見紅可非小事，楚源眉間更顯隱憂,“那淑妃的孩子有沒有保??？”

    徐太醫(yī)忙道：“陛下放心,淑妃娘娘出血不算嚴重,眼下已然止住,只需好好靜養(yǎng)幾日，想來應該無礙?！?/br>
    楚源這才松了一口氣，“有勞大人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