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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兄今日脫馬甲了嗎 第3節(jié)

    慶正二年始,一連四年,從未有人在考學中跑到過他前面,而今有人甫一入學便考了甲等,排名在他之上,怎么不算新鮮呢?

    只是……

    “既是同一級段,為何稱呼學兄?”

    山間雀鳥鳴啼,偶有白兔逡巡,午后日光落下,李文和看了看葉片縫隙中散落的光影,又想了想,輕聲喃喃:“好看啊。”

    “嗯?”柯鴻雪一瞬間居然沒有聽明白。

    李文和:“沐學兄好好看啊……說話好聽,長得也漂亮,看見他就想親近,卻又隔著山月霜霧,親近不了,所以自然而然就喚學兄了?!?/br>
    兄者,長者也。見到漂亮的事物想要親近,卻又是對花草小寵的褻玩情愫。

    他這番話說得顛三倒四,柯鴻雪還是聽懂了,臉上笑意淺了幾分,涼涼地看了李文和一眼,沒有回聲。

    舍院西邊空了許久,幾乎成為一種默許下的理所當然,因此哪怕沐景序考了第一,柯鴻雪也沒想過掌院先生會往他的院子里安排一位舍友。

    時節(jié)一天比一天好,柯鴻雪白日上課,放學下山?;蛉ゾ扑溜堭^赴一場約,又或勾欄瓦肆聽一首曲兒。

    日暮時分走下山路,月色當空再回學府,放榜那日亦是如此。

    柯鴻雪帶著山下清淺的醉意和幾分露水濕氣推開院門,驚動桃花落了幾瓣,窗上軟煙羅輕顫,微光透過薄紗,在月夜下突兀又沉默,恍似溫柔。

    柯鴻雪步子頓了一下,下意識眨了眨眼睛,確認這是自己的院子。

    西廂房搬來了人。

    那位沐學兄。

    幾乎一瞬間,他便有了這個認知。

    燭火淺淺一籠,不過透過窗棱一點,安靜極了,柯鴻雪便也下意識放輕了腳步,生恐驚擾了新舍友。

    可等他借著月色燭光推開自己的房門,關門的剎那不經意抬眸,視線落向對面,卻見那一點螢火般的微光正好被人吹滅。

    說不清這該怎么描述,可大概是春光太好,夜色也溫柔,竟不自覺讓人生出那是一盞等著自己歸家的燈籠般的錯覺。

    柯鴻雪微怔,并不清楚自己怎么會有這般輕浮自大的念頭鉆出了腦袋。

    他搖了搖頭,關上房門,并未再看對面一眼。

    兩人課程不同,班級不同,同住一個院子,卻一整個月都沒見過一面。

    柯鴻雪倒是樂得清閑自在,以前怎么住著,如今照舊怎樣住著。沐景序安靜得厲害,清早出門時他還睡著,晚上他從山下回來,這人也睡了。

    只夜間偶爾傳過來的幾聲悶咳,和隔三差五亮著的燈光,會讓柯鴻雪有一種他院子里真的住進來了另一個人的真實感。

    李文和旁敲側擊地問過好多次,他對沐景序太好奇了,幾乎日日貼在柯鴻雪身邊打聽這位如仙人一般的學兄,是不是對同住的舍友也那般冷淡不近人情。

    柯鴻雪聽得好笑,便也開玩笑地回:“你家那位仙人學兄,住在云上,不曾垂眸看過我一眼?!?/br>
    “???”李文和怔住,愣愣地說:“我還以為對你總該不一樣的。”

    柯鴻雪很有自知之明:“我憑什么?”

    他問的太過直白,李文和一時間竟然沒有接上話,支支吾吾了半晌,憋出一句:“直覺。”

    柯鴻雪笑了:“他學識既不遜于我,也無需要伏小做低拜托我的事情,緣何要對我不一樣?”

    柯鴻雪嘴上沒說,可新舍友這一點其實挺對他胃口。

    外人總覺得他風流浪蕩、多情闊綽,是個喜歡熱鬧的性子,但實際上真不是那么回事。

    他沒有那么喜歡熱鬧熙攘,也不喜有人闖進他的私人領域。

    這還是第一次,院子里搬進來σw.zλ.一個人,既沒有迫不及待地敲開他房門自報家門,也沒有殷勤懇切,日日想著與他一起上下學,在外以柯寒英舍友自居,標榜自己跟他關系不一般。

    沐景序的冷清反倒正好,同住一個屋檐下不被打擾也正好,至少兩廂都自在。

    李文和見他表情不是說假話,遺憾了許久,終究還是收了心思,轉而又興致勃勃地跟他聊別的:“楊花樓里新來了一位舞姬,從京城來的,趙二他們去瞧過,都說身姿曼妙舞姿靈動,柯少爺賞臉,一起下山看看去?”

    怕他不應,李文和又添了一句:“放心,只是聽曲賞舞,別的什么也沒有,我不準他們亂安排?!?/br>
    跟柯鴻雪玩的這些人,面上看去風流紈绔,但實際上誰也不敢當著他面亂來。

    所謂輕浮浪蕩,真叫花叢流連的登徒子看了,怕是會反過來恥笑他們膽小。

    曾有人剛來學府不知柯鴻雪心性,輾轉組了個局托人請了柯寒英下山,酒過三巡說天色太晚不便回山,在山下替眾人安排了住處休憩。

    結果半夜里有人摸進柯鴻雪的房間,好巧不巧,柯大少爺恰好醒著。

    問清那姑娘受誰指使,因何而來,冷著一張臉便讓人回了去。

    第二天掌院先生便親自開除了那位學子,連鋪蓋行李都收拾妥帖扔出了山門。

    自那后,旁人再邀柯鴻雪下山飲酒,總要掂量幾分。

    但李文和與他相識良久,知道分寸,柯鴻雪一般不會拒絕他。

    楊花樓里紗幔燭火都曖昧得很,月色透過天窗,落進掛滿紅綢的舞臺上,柯鴻雪飲著酒觀舞,面上微笑,心里卻清明,眸光澄澈得似樓外月光。

    樓內有人癡狂,有人叫好,有人前仆后繼砸上金銀,想要做她幕中賓,柯鴻雪在樓上漠然旁觀,留下賞銀,又兀自離去。

    春夏之交,夜晚天氣沒有那樣涼,卻時不時會有些悶雷,似要下雨,又遲遲落不下來。

    柯鴻雪慢悠悠地走在山路上,并未帶傘,想著就算下了場雨,最多也不過風寒三兩日,實在沒什么要緊。

    山下的歌舞好看,山上的星月也不錯,山間蟲鳴鳥叫也別有一番趣味。

    他帶著這份怡然自得回了學府,推開院門,照例要回自己的房間,卻在抬腳的一剎那驀然定在了原處。

    有人站在樹下,月色落于身后,墨發(fā)青絲簡單束起,頭顱微仰,靜默看一樹春花盛開。

    春蟬在角落嘶鳴,聲嘶又力竭,似人心跳如擂鼓。

    某一瞬間,眼前之景,與他歲歲年年、日日月月做的畫中之景,無限重合。

    雷聲又一次響起,那人被驚醒,側過身回看,清冷眸光逐月而來。

    柯鴻雪想起日間他回李文和的那句渾話。

    ——你的仙人學兄垂眸望我了。

    第4章

    說不清緣由的,柯鴻雪因這逐空而來的一眼有些心虛。

    但他究竟是柯寒英,那點心虛微不足道轉瞬即逝。他笑著上前,自然寒暄:“學兄這是剛從藏書樓回來?”

    學府藏書樓共有七層,全大虞的書幾乎都聚在了這兒,單是柯家就往里捐了一多半。長明燈夜夜亮著,總有睡不著覺或者用功的學子會去那挑燈夜讀。

    沐景序先是點了下頭,而后視線偏倚,朝他來時的方向望了一眼,鼻翼微微聳動,嗅著空氣里若有若無的甜酒清香,眉心略皺了一下。

    柯鴻雪太熟悉這種表情。

    掌院偶爾會這樣看他,爺爺有時也會這般凝視。

    ——那幾乎是一種天然的長者對于小輩的壓制,本能地想要訓誡,卻又因各種各樣的原因壓了回去的神情。

    但沐景序憑什么呢?

    同窗而已,又不是他真正的兄長。

    換做旁人,對柯鴻雪露出這種情緒的一瞬間就會分道揚鑣,日后再無交集。

    可大概自己先在心里冒犯過這位學兄兩次,柯鴻雪對他有異于常人的寬容,意識到這樣清冷高貴的才子大約不愿與自己這般荒唐浪蕩的人為伍,只是揚起唇微微笑了一下,稍稍點頭告別,就要往自己廂房走去。

    與沐景序錯身相過的時候,他從這人方才站立的視角望過去,恰好看見自己出門前未關閉的窗,以及窗下一副未做完的畫,正和森森白骨相對。

    啊……嚇到他了啊,難怪在這站著。

    柯鴻雪這樣想著,腳步微頓,剛想解釋,就聽沐景序開了口,聲如清泉擊玉,涼薄冷漠:“學府何時開了仵作課程,學弟為何將頭骨放在臥房之中?”

    冷到了極致,當下想要告歉的修養(yǎng)霎時煙消云散。

    柯鴻雪轉身,凝眸望向沐景序,眼中是外人難得一見的冷意森然。

    春雷陣陣,卻始終落不下一場雨來,蟲子在草叢叫囂。風起過,落花飄零。

    他說:“我是他的未亡人,緣何不能將他留在廂房內?”

    “學兄是否管得太寬了一些。”柯鴻雪聲音很冷,蘊著無法忽視的警告。

    -

    后半夜下起了雨,沐景序忍著渾身上下有如蟻噬一般的疼痛起身,點了蠟燭找到藥,就著爐子上溫著的水喝了下去。

    其實沒多少好轉,疼了這許多年,身體早就產生了耐藥性。

    縱是再好的藥材,被他吃進去,也不過是泥牛入海,聊勝于無罷了。

    這樣的疼痛在夜里尤甚,他以前習慣于品著痛意謀劃將來。

    在這世上的每一天都是偷來的,全都踩著尸骨與血淚,沒任何道理不走一步看百步,將每一寸光陰都用到最合適的事情上。

    可今夜那些所謂國仇家恨、所謂復仇大計,一件也鉆不進腦袋里。

    他曾設想過與阿雪的重逢。

    只是那些設想,在骨骼劇痛的夜里,在寒風凜冽的雪中,在刀光劍影的噩夢下。

    委實……算不上多好的久別重逢。

    是以真正踏進臨淵學府的那一剎,設想與現(xiàn)實重疊,近鄉(xiāng)情怯,沐景序并未著急忙慌地找上去。

    他以最合適的身份入了學府,又以最恰如其分的名次搬進了阿雪的院子。

    時間足以改變一切,五年的光陰這樣長,他猜到記憶中的那個雪人該有變化。

    或許更加冰冷,抑或沉悶寡言,卻沒有哪一個猜想同如今一般。

    浪蕩、恣意、張揚、活潑、瀟灑、風流……

    活脫脫一個世家紈绔子弟,戲臺上的小生都演不出來他三分神韻。

    沐景序想,自己沒立場管他。他曾經也這般日日流連花樓,賞虞京名花,飲金粉佳釀過,哪來的理由約束阿雪呢?

    可今夜起了雷,似要下雨。

    骨髓中鉆出陣陣難耐的痛癢,沐景序想起入學府那天走過的山路。

    雨后會泥濘許多,若是不小心摔了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