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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xué)兄今日脫馬甲了嗎 第21節(jié)

    第23章

    京嘉一旦入了秋,天氣很快就會徹底涼下來。

    南邊的舍院修到尾聲,除了一開始定好的那些院落浴堂和飯?zhí)猛猓馒櫻┻€命人多修了幾間自修室,這樣若是有學(xué)生夜里想看書,也不必特意繞去藏書樓,免了路途上吹風(fēng)著涼的隱患。

    下過幾場雨,氣溫降得厲害,沐景序索性告了長假,日日在清梅園里靜養(yǎng)著。

    李文和送文章的活被柯鴻雪收了回去,每月一篇的策論,還有掌院與柯太傅的一些書信,柯鴻雪都親自送去。

    柯文瑞與掌院先生一直都有書信往來,柯鴻雪送了許多年,從沒動過偷看他人信件的念頭。

    若不是立秋那天在掌院門前聽見那番話,他怕是再送上幾年,也不會想著拆開爺爺寫給先生的信件。

    自然也不會看見柯太傅在信件最后寫的那四個字:【殿下安否?】

    大虞的太傅,需要問臨淵學(xué)府的掌院先生哪位殿下是否安好呢?

    柯鴻雪也曾想過這會不會是一個局,爺爺和先生共同執(zhí)子,特意為他做了一個牢籠,引他入套,甘愿被沐景序所利用。

    但這樣的猜測未免太可笑,爺爺沒必要害他,掌院也絕非那樣的人。

    所以便只剩下一個解釋:沐景序就是盛扶澤。

    柯太傅說他的字是掌院先生取的,他們二人作為師長參加了他的及冠禮,親手替他加了冠。

    本是尋常而普通的一件事,可回溯往前看,卻發(fā)現(xiàn)原來早在多年前就只有他一個人被蒙在鼓里。

    字是殿下取的,信是他親自傳的。

    太傅和掌院清楚柯鴻雪的為人,認(rèn)為他斷不會做出那種偷窺他人信件的宵小行徑,所以光明正大地在他眼皮子底下問了好幾年的三殿下安否。

    很難說不會憤怒,柯鴻雪切切實實感受到過惱怒,可等這份惱意消散,剩下的便全是失而復(fù)得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慶幸。

    他沒想過攤牌,既然爺爺存心騙他,柯鴻雪就當(dāng)自己被騙了過去,這樣也沒什么不好。

    學(xué)兄不可能會明問,爺爺也不會提及,這樣一來柯鴻雪甚至可以借用柯太傅的名頭說一些話。

    比如爺爺要他負(fù)荊請罪,比如他私心送出的那根玉簪。

    只可惜這借口用不了太多次,否則一旦學(xué)兄起疑,等著他的就是翻車。

    ——雖然柯鴻雪覺得,沐景序多半已經(jīng)起了疑惑。

    -

    昨夜下了一場雨,山上空氣里都帶著潮濕的氣味,柯鴻雪撐著一把黃蘆傘,向清梅園走去。

    路上有人問他為何撐傘,柯鴻雪笑了笑,溫聲道:“恐沾濕衣裳。”

    這行為多少有些矯情,便是山下閨閣中的小姐,也少有在這樣的天氣里撐傘的。

    便是山路上走一遭,淋些露水,最多不過眼睫和衣物上沾上些許潮意,進屋子里一烘就干了。

    但說這話的人是柯鴻雪,問話的人下意識低頭,看了眼他手中捧著的那只錦盒,將疑問和心里認(rèn)定的答案一起吞進了肚子里。

    ——怕沾濕衣裳是假,擔(dān)心送到宮里的策論受潮字跡暈開恐怕才是真的。

    柯鴻雪沒有反駁,只微笑著點了點頭,繼續(xù)朝掌院院中走去。

    先生很忙,不僅需要處理臨淵學(xué)府的一應(yīng)事宜,偶爾還會應(yīng)邀下山講學(xué),柯鴻雪并非每次來清梅園都能找到他。

    但他本來也不是為了找先生。

    柯鴻雪進了廊下,收起油紙傘,立在墻邊輕抖了抖衣服,拂落那些在他身上快要凝結(jié)成水珠的霧氣,又在門前立了片刻,這才敲響房門。

    院中的石桌已少有人坐,桌面落了幾片枯黃的香樟葉,天色陰沉昏暗,書房內(nèi)點著燈,中間燃了一盆炭。

    柯鴻雪進屋帶上門,天光亮了一瞬又暗下去,他在火盆邊站了一會兒,將身上那些潮氣全部烘干了,才把策論放到桌上,姿態(tài)隨意極了:“學(xué)兄近來身子可好?”

    沐景序原坐在書桌后看書,見他進來動作停滯一瞬,另取了一只茶盞替他倒了杯茶,回道:“挺好。”

    前些日子秋雨下得急,溫度降得過快,有一天夜里風(fēng)吹開了窗戶沒來得及關(guān),第二天沐景序就發(fā)起了燒,將養(yǎng)了好些時日才稍稍好轉(zhuǎn)。

    柯鴻雪那段日子天天來,送藥送衣送小廝,噓寒問暖找大夫,可等他身子好些了之后,這人又不怎么來了。

    這還是自沐景序病好后,柯寒英第一次踏入這間小院,時節(jié)已快到冬日。

    他坐到沐景序?qū)γ妫闷鸩璞K淺淺抿了一口,狀似閑聊般隨意道:“李文和的jiejie生了小孩,他向夫子請假回家了。”

    沐景序:“是喜事?!?/br>
    “嗯?!笨馒櫻┑溃骸把劭粗腿攵?,李文和如今已加了冠,這次告假似乎多請了一段時間,他爹要帶他一起去拜訪一些官員?!?/br>
    冰敬炭敬是官員之間心照不宣的孝敬銀子,仁壽帝沒有明令禁止,大理寺和御史臺也不會特意去查。

    官員之間尚且還有來有往,孝敬了上面的,能從下峰手里再收些金銀回來。而到了李文和這般的商賈人家,逢年過節(jié)便全都是往外送銀子的道理。

    李員外帶李文和一起,一來是存了他日后若是考上舉人當(dāng)了官,在朝中多少有些照應(yīng)的念頭;二來則是怕萬一他實在不中用,于念書一道上沒有出息,以后接手家中產(chǎn)業(yè)也不至于一頭霧水全然陌生。

    這些門道柯鴻雪看得清楚,沐景序自然也明白:“嗯?!?/br>
    這就算知道了,但又不愿意背后評價他人的為人處世,清淺帶過就算了事。

    柯鴻雪微微笑開,打開自己帶來的錦盒,取出里面的策論,遞給沐景序。

    后者疑惑地看向他,柯鴻雪說:“商人自古以來的身份低下、名聲不好,尤其每每新朝剛定,總要重農(nóng)抑商,減少農(nóng)民的賦稅,而抑制商賈的發(fā)展。”

    這原因有很多重,最直接一點大約就是新皇需要取得擁戴,士農(nóng)工商,農(nóng)人畢竟在哪個朝代都有龐大的基數(shù),皇權(quán)需要他們的鞏固;而落到仁壽帝這樣,通過戰(zhàn)亂才得的國家,則又多了一層要擴大人口的意圖,農(nóng)人手里必須多點糧食才敢生孩子。

    況且儒家思想自古以來都認(rèn)為商人重利,是頂不可信的人。

    每一條政策后面都是博弈,都有千百年的經(jīng)驗傳承,柯鴻雪今天要說的也不是這個。

    他道:“可如今大虞既然穩(wěn)定了下來,內(nèi)閣有人提議降低商人的賦稅,轉(zhuǎn)而鼓勵商業(yè),盡量讓百姓手里都有些富余的銀錢,以應(yīng)對一些突發(fā)情況,不至于讓商人覺得朝廷厚此薄彼,對他們苛刻?!?/br>
    “爺爺前些日子告訴我,陛下想聽一聽我的看法,令我寫了份策論,過些日子送去宮里?!笨馒櫻┬Φ溃骸皩W(xué)兄若有時間,可否勞煩幫我看一看?”

    嚴(yán)格說來,沐景序也不是他什么學(xué)兄,學(xué)識上彼此真要較一個高下出來也很難,柯鴻雪寫的文章,是不必讓沐景序指教的。

    但這篇策論,跟往常他寫的那些有點微妙的不同。

    果然,他話音一落,沐景序蹙了蹙眉,并沒接過紙張,而是反問:“你是以什么身份寫的這篇文章?”

    柯寒英的身份有許多,太傅的嫡孫、學(xué)府的甲等、首富的獨子……

    每一重身份都注定了他寫文章立足的角度不盡相同,而有的身份,其實是不可以寫這篇策論的。

    柯鴻雪笑了笑,給自己添了半杯茶,很是無所謂地說:“我以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希望我是什么身份。”

    身為柯學(xué)博的兒子,寫出一篇關(guān)于商人賦稅等政策的文章,背后關(guān)乎的可不僅僅是他一個臨淵學(xué)府未入仕學(xué)子的前途。

    寫的好了,天下商人感念皇恩;寫的差了,柯家jian猾狡詐,養(yǎng)出的子嗣也是一脈相承的自私自利。

    柯寒英看起來風(fēng)光無限,得皇恩浩蕩、帝王青眼,實際上這些年他寫到紙上的每一個字,都要深思熟慮,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復(fù)琢磨。

    送進宮里的策論篇數(shù)多了不是好事,若是一朝柯家勢弱,又或風(fēng)頭太盛,皇帝起了拔除的心思,柯鴻雪寫的那些文章里,隨便挑出一兩篇都可以將他釘死在文字獄中,永無翻身之日。

    可柯鴻雪卻似渾然不在意,甚至還很有雅興地拿了一顆蜜餞吃,桃花眼眸輕輕挑起,近乎懶散地看向沐景序。

    沐景序眉心凝起,與他對視片刻,到底還是接過了策論。

    平心而論,寫得很好。

    柯鴻雪中庸之道學(xué)得很不錯,既沒有給出明確肯定的建議,也不會讓看到的人覺得敷衍。

    他將每一條建議的利弊都掰開了揉碎了說,間或有一兩條無傷大雅的疏漏,也沒什么要緊,反倒符合他的身份。

    寫給皇帝看的文章,他尺度把握得很好,不至招惹殺身之禍。

    可沐景序眉頭卻始終未松下來,他不太明白柯鴻雪給他看這篇策論的目的是什么。

    這人恍似沒有任何目的,隨口和他聊了幾句,又在走之前問了他另一個問題:“學(xué)兄不喜歡我送的那根發(fā)簪嗎,怎么不見你用?”

    沐景序微怔,視線下意識往角落移了一下,柯鴻雪看得一清二楚倒也沒點破,只笑了笑說:“勞學(xué)兄幫我將策論轉(zhuǎn)交給先生,辛苦了?!?/br>
    他走出院子的時候,北方有烏云堆積,似乎又要下雨。

    柯鴻雪抬頭望了眼,無聲地笑了。

    學(xué)兄怕是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其實是在威脅他。

    以柯鴻雪的性命,威脅沐景序。

    賭得很大,但他不得不賭。

    -

    柯鴻雪下山了幾日,聽說是被召進了宮中。

    往年也有過這種時候,通常是他寫的東西格外讓皇帝舒心,召他進宮回話。

    京中第一場冬雪降下來的時候,臨淵學(xué)府南邊新修的舍院落成,沐景序搬進去的第一天,看見有人大張旗鼓地搬著東西往西廂房走。

    柯寒英穿一身火紅色的襖子,配一雙金絲羊皮靴,行走間披風(fēng)飄動,貴氣逼人。

    風(fēng)雪在他身后做配,柯鴻雪彎起一雙桃花招子,撐著傘走到沐景序面前,隨口問:“聽聞學(xué)兄聰慧過人,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不知學(xué)兄可會刻章?”

    他抬起手腕,掌心向上赫然是一塊白玉做的無字印章,在地底與一堆衣服埋了五年,而今依舊泛著瑩瑩的光輝,似乎從不曾被暗夜掩埋。

    那年金粉河上游船里少年心思秘而不宣的章,如今赤-裸裸攤在兩人之間。

    身后是漫天飛舞的雪花,柯鴻雪站在階下,抬頭看向沐景序。

    他笑得優(yōu)雅又和煦,是這世上最俊俏的少年郎。

    “做個交易吧學(xué)兄?!彼f,“你為我刻一個章,我把柯家送給你?!?/br>
    第24章

    京城柯家,是至高無上的皇權(quán)庇護所;江南柯家,則是全天下獨一無二的財富聚集地。

    無論柯鴻雪口中說的是哪一個,這籌碼都足夠令人心動。

    可大概是冬雪白得晃眼,幾乎照出人心;也可能是天氣冷得厲害,逼人不得不清醒冷靜。

    沐景序站在臺階上,注視柯鴻雪良久,遲遲未接過那塊印章料子。

    柯鴻雪手指已經(jīng)凍得微微發(fā)紫,唇角卻始終噙著一絲溫和到極點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