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上心頭 第58節(jié)
“晚點跟你一起回也差不多?!?/br> 姜語詰問:“那你睡在這里做什么?” 他有勁笑:“我哪知道你什么時候會來?!?/br> 所以就打著車燈,在根本伸展不開的越野車座上睡到現(xiàn)在? 這是什么國際笑話,天塌下來都比這可信。 場面實在過于戲劇,讓姜語癡愣好久。 李京肆勉強將身子撐直,幾小時實在酸痛,脖子扭過來就已經(jīng)不容易,“我年紀大了不經(jīng)造,勁兒沒緩過來,還有點感冒,怕一個不留神,讓咱倆都交代了,可能得勞煩你來開車。” 他實在像是故意委屈,但也確實遭了罪。姜語冷哼:“少賣慘。你都知道你年紀大了,干什么還睡在這?” 他啞聲笑:“剛才我不是回答你了。你這姑娘,怎么揪著一個問題要問兩遍?” 姜語杵著不動,看著他慢慢壓下眉頭,腦子里很亂,組不起一條完整的思維鏈。 很慢地,慢到近乎在一幀一幀流動的時間,她終歸是伸手拉開駕駛座車門。 - 將四點的天,處于盛夏季,再暗也不夠完全,朦朦一點光。 車子開進曠野路段,沿途的山田都種滿薰衣草,一排排緊挨,呈簇綻放。 李京肆開過一次窗,點了根煙,幾次再看向姜語,張唇復(fù)閉上,想說什么又堵回去。等煙燃盡了,他就再點一根,神情猶豫著總在醞釀什么。 姜語專心開一條半明半暗的夜路,沒去注意他,偶爾瞥過去一眼,只問:“你不再睡會兒?” “想跟你說說話,想得不大睡得著?!彼坪醪皇芙z毫影響,還是偶爾就一副油腔滑調(diào)。 姜語也作置若罔聞的數(shù)。 到現(xiàn)如今,她都不屑于回應(yīng)。 這叫李京肆些微失落,頓頓又不死心地說:“已經(jīng)過了零點,能聽到你一句祝福么?” 姜語哼聲:“你早回去,少不了人祝福你,怕是煲電話粥的也不少?!?/br> “手機我關(guān)機了,我現(xiàn)在只想聽你說。” 姜語有那么一秒覺得自己像塊海綿,極容易就被卷縮一團。這樣下去一定要影響開車,她索性給自己開了個閉麥模式。 窗外灌入冷風(fēng),碎發(fā)被倒吹著,很久,李京肆還是沒能等來她講話。 他往窗外看,眼睛就睜不開。 這條路附近鮮少住民,黑壓壓的柏油路似看不到頭,隱約只在晦暗天光中覓得那片薰衣草田在迎風(fēng)浮動。 一支煙再燃盡,關(guān)上窗,風(fēng)浪裹襲的聲音停止,車內(nèi)開了冷溫,清涼空氣中,他似乎還能夠聞著她身上那股熟悉的微淡香氣。 往椅上靠倒,眼睛望向頂,空洞茫然,說話也似自言自語,“實在不愿說話,不妨就聽我隨便嘀咕好了?!?/br> 姜語呼吸有那么稍緩,在車內(nèi)后視鏡迅速瞧了眼他,再聽見他那股沉啞到仿佛多說一個字都要失聲的嗓音:“我母親在生我之后身體就垮了,無法承受二次受孕的后果,我就成了父親唯一的孩子?!?/br> 他在那時匆忙掃過一眼她,還是那張冷冰冰,無關(guān)所有的側(cè)臉,笑著再瞧回頂上,繼續(xù)說道:“他對我教導(dǎo)十分嚴厲,事事管控,叫我自小性格不好,不討人喜……” 他的父親李政廉是讓老爺子打小栽培的高官道,經(jīng)年從政,與他母親是政治聯(lián)姻,生下他那年不過結(jié)婚第二年。 所有關(guān)系奠定的基礎(chǔ)都拋不開一個利字,對待李京肆也自然,李政廉是打定主意要他往商路拓展,在家族里頭穩(wěn)穩(wěn)立位。他的成長就是固定模式的訓(xùn)練,像個從起始起就制定算計好路線,成就利益最大化的機器。 他性格不好,待一切要么嚴苛要么漠然,甚至冷血。久待國內(nèi)那幾年,他常住在老莊園,那時候弟弟meimei也在,常因些蒜皮小事被他訓(xùn)斥得哭出來,保姆就上來拉走幾個娃娃哄,丟個無奈眼神給他,搖著頭嘆聲離開。后來也都怕他,吃飯不敢多看,更別提玩耍要叫上一塊。 他常是訓(xùn)完就后悔,卻并不覺得有什么好哭,分明父親是那樣教他的。 因這性格,他也從不被同齡人喜歡,大致六七歲那年生日,家中舉辦宴會,盛邀賓朋滿座,都沖他父親的面子來,攀親的攀親,談商的談商。他早早下了宴席無人在意。 那晚還遭了親戚家孩子的惡作劇,他們引開保姆,將他推入后花園的泳池,撲騰許久,幾個孩子才肯去叫家丁將他撈上來。 他沒有憤怒,沒想告狀長輩,保姆要將他拉走時,他就猛然沖向池岸,面無表情地,再將他們一個個往下推,掙扎推搡的就往下拖。 那之后不僅沒人喜歡他,也沒人再敢惹他。 漸漸長大,踏進商圈,他最早聽命老爺子安排跟隨幾位長輩,被親近之人算計,蒙騙,掣肘,早便嘗味人心。 身在世家,自降生起便無從選擇地溺進這片明爭暗斗的沼澤地,一生掙揣,扼吭奪食,孤獨而強大終才登頂。 聽完這些,姜語很深地嘆了口氣,頓時悵然。她總覺得看不透他,高深,隱秘,總將自己偽裝好一面交代出去。 獨獨沒有這次,他將自己剖析,將幾經(jīng)風(fēng)霜潦草幾語,最不為人知的禁處攤開。 她突然又有些沉郁,心里頭浮了一層沉甸甸的烏云,隨時便要墜下暴雨。驚訝于他們竟有點同病相憐,自小就被掐扼住喉嚨,一口氣吊個十幾二十年。 李京肆將目光,不知第幾次地懷抱希望看向了她,期望他這一場幾筆帶過的,匆匆而坎坷的二十來年,能換她些冰雪消融的動容。 無形之中,車速有慢下來的實感。 姜語允許自己稍微走神片刻,看了看他,無言,又覺總要說些什么,破開這一段壓抑氣氛。 咽咽喉,竟是笑了聲,“你又在賣慘?” 李京肆略驚訝,這姑娘反應(yīng)也在預(yù)料之外。 他無所謂將這些從未坦露與人的舊事隨口閑語,也隨意她作個笑話聽。而她僅是那一聲就顛覆他所有猜想,她刻意不叫他沉浸回憶里。 李京肆可算明白為何她是硬抓不住的,他事事都算計的人生,包括以前那么些鶯鶯燕燕。 唯獨姜語,他算計不到她頭上來,從他費盡心思要斷她這樁聯(lián)姻開始,他就不再主導(dǎo)。 他是被這姑娘糊了腦,一道被牽著走了。 緊關(guān)著窗,他卻仍錯覺那陣既悶又含清冽的長風(fēng)搜刮進來,卷走他僅剩下能辨別自己情緒的呼吸。他也笑:“沒,是真慘,等你安慰呢。” 第55章 姜語看他一眼, 銜著那絲笑,將車子速度再提回去,嘴上是毫不給面:“你再絮絮叨叨干擾我, 咱倆一樣得交代在這?!?/br> 李京肆笑了笑。 習(xí)慣她總說不出太合人心意的回答。 這條路很暗, 全憑遠光燈照明, 開夜路極易打昏, 姜語卻一直沒放車載音樂,想這路上他能睡安生些,哪成想這人好端端要同她講起這些。 她卻也從未這么貼近地了解過他。 一面覺得二人決裂境地,即便知曉又怎樣,一面又沒忍心打斷,也不愿他陷進這方惘然。 兩邊都靜悄無聲,持續(xù)好久,她又說話:“看開些,人如果一定要活成自己理想的樣子才算活著, 那這個世界上死去的人就太多了。一輩子那么長, 容納些不合心意的經(jīng)歷, 在所難免?!?/br> 李京肆愕然看著她。 活了三十年,修得一身薄情寡性, 胸有城府, 哪想到還有被小姑娘“開導(dǎo)”的時候。忽是笑了:“你這么想得開,怕是早早心如槁木,這可不好,你才多大?” 她就哼笑, 從來隨性無畏的姿態(tài)。 接下去一路都安靜。 李京肆斜歪在副駕, 打迷糊瞇了會兒。 越野車一路向前,他們下榻的酒店距離群山最近, 尋個矮山頭無需多久,只開了一小時不到,將達目的地時,兩邊車窗被搖下半邊,徐徐風(fēng)飄亂額發(fā),撲在臉上,鼻尖。 李京肆茫然睜眼,對著姜語的方向,瞧見那面靜然側(cè)顏,清醒幾分,直起腦袋,更直白地瞧著她。 能感覺到她非??桃獾?,在無視他的視線。 不一會兒,車子停下,倆人接連下來。 小山頭連刻碑都沒有,整片天空罩層壓抑的鐵黑,能見度低,手電一照方看清青石階,沒有護欄,剛在后邊遠遠目測時,大概也就不到兩千級的模樣,趕在日出前能爬上去。 李京肆從車后備箱里拿了兩根登山杖,遞給姜語一根,她沒要,說自己身體好得很,話里話外地嘲他。他早沒脾氣,笑笑放回去一根,跟在姜語后邊上階。 前半段是濃蔭遮天,鳥鳴,蟬唱,一路擾聲不絕。 李京肆順著她的步調(diào)走,基本都保持在并肩,到底是環(huán)境使然,耳邊除了雜聲也過于安靜,他總想同她說些什么,腳步就慢了下來。 斟酌著,出口還是逗她:“你真一個人出來就沒想過怕?這么黑的地方,萬一從哪竄出什么東西……” “就認命唄?!焙谝估锓植磺逅欠裼性诳粗?,只隨意笑笑:“我這人啊,最會認命了?!?/br> 他笑說:“你怎么就不向我認命呢?” 姜語沒好臉色了,“你什么空子都要鉆?” 李京肆逗得好半天笑彎腰,走得也散漫,還是被她推推,說你再慢些,太陽下山了也不見得能到頂上。她就會夸張。 仲夏天亮得早,直到繞出這片林子,視野開闊,將近五點的熹微晨光才在漫山遍野的花叢綠草間浮出來。只剩下遙遙可及的一段路。 山間清風(fēng)凜冽,涼得心適,叫人步伐也不自覺慢下來,就為片刻靜心感受。 “聊聊天吧。” 姜語聽見他說。 偏頭過去,她已經(jīng)能夠看清他的五官輪廓,清風(fēng)一般的明朗,笑說:“看你想聊什么,我再考慮要不要答應(yīng)。” 李京肆思索半刻,說:“聊聊……那半年,你都去了哪里?” “那就記不清了?!苯Z向前領(lǐng)先他兩級階梯,伸展腰臂,長嘆聲說:“到處旅行到處玩吧,做個無所事事的閑散人。” 李京肆語氣鎮(zhèn)靜,要與她舊事重提:“你就是在這樣的旅途里,順便玩了許多男人?” 她還真就答:“是啊,一路玩,有個技術(shù)很差的我還蠻記憶猶新,就不久前在香港玩的,白送我都要考慮考慮?!?/br> 就差把他的名字也一并貼上去。 她似乎很是享受凌駕之上的感覺,笑得傲然輕浮。 李京肆停下來,抱臂,歪頭瞧著她,“我看這兒不錯,不然試試打個野戰(zhàn)?白送你。” “……” 說了她又不買賬。 撇著臉走遠咯。 - 山頭頂峰,建了處涼亭,支三角頂,往下垂至尾端上挑,七根拱柱撐立,連接中間有一排橫縱護欄,方便眺望遠景。 不過這里也非景區(qū),怕是難得一段時間會有人打掃,護欄積了層厚灰,二人只站著欄前,隔開一段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