謫宦 第10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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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wèi)折霄像一個麻木的人偶般,不停地揮舞著武器,拼命廝殺著。面對羌軍間不停息地攻擊,固然他體力過人、武術精湛,但迎戰(zhàn)許久難免力竭,應付也漸漸得力不從心。····而效力殺敵出于對主將卓越用兵能力的心服口服,今時無論如何都不會退縮! 衛(wèi)折霄剛避開一道暗箭,喘熄未定,又感覺背后一涼。他忙轉身,見一道冷冽的刀光正劈向自己,呼吸驟然一停,就在這存亡絕續(xù)之際,銀槍橫空掃過,劃破了夜空,緊隨著一股鮮熱的血水濺落在臉上。 衛(wèi)折霄未反應過來,便覺腰部便有一股蠻力帶過,將他往后狠狠一甩,摔了個踉蹌。他趕忙抹開臉上的血水,看著那身披重甲,御馬而來的人,吃了一驚:“侯爺?” “犯不著用這樣愚蠢的方式來證明你的忠勇,毫無意義。” 司馬厝沒多理會他,臉色沉肅,隨即眸光帶熠一聲令下。轉瞬之間,黑煙滾滾,徹破天野。 —— 暮深少燭,孤清盛皎。 “你身子不好,還是進屋等?都是一樣的。”緘語在旁擔憂地看著,臉上盡是心疼之色。 院內(nèi)棠樹下,云卿安靜坐不語,指節(jié)在輪椅扶手輕輕敲打,臉色素白,唇上略施脂粉也難掩病色,微風吹過薄薄衣角,竟似要被刮跑了般。 他隨后搖搖頭,聲音溫和卻自有一股倔強:“這段時日都沒有見著他,我要在這里等他?!?/br> 之所以不一樣就在于,在這里大概能再快一些……生怕兩方會徹底割裂開來。 緘語微微嘆息,整理著云卿安身上的落葉,道:“他近日忙著作戰(zhàn)事宜,這才難抽空過來看望,莫要多想?!?/br> 知云卿安心思本就敏[gǎn]又因著此刻的病重身軀,在面對司馬厝時更是自卑,凡事都小心翼翼??丛谘劾铮棺屗@個自小看他長大的阿姐感到有些難過。 微垂眉眼,云卿安清澈的眸子里劃過一絲黯然,難動的雙腿映入眼簾,他似是想起什么,低聲道:“那些藝倌勞你多照看著點,我明日還要找他們再學一番?!?/br> 那荒唐的想法來得快而猛烈,無知覺則不得勁,如他,還似乎已別無所有。世人多覺那些討好的閨侍伎倆下賤,找藝倌學技非明智之舉,卻是他想博得不被厭棄的一個法子。 不然還能用別的什么手段留住人?為了司馬厝,故而他心甘情愿。 緘語卻并未回應,云卿安疑惑抬頭,卻見慣常平靜的緘語竟是一臉為難又驚慌的神色,額頭不自覺地滲出些細汗,道:“你還是莫要管那些人了……” “到底怎么了?”云卿安眉心蹙得更緊,直覺緘語有事瞞著不言。 “藝倌他們……已盡數(shù)被侯爺趕走了。”緘語咬咬牙,終是全盤托出。 云卿安一驚,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搖晃。 遲遲未見恐生變故,原果是如此,這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 他不清楚司馬厝到底是怎么得知這件事的,而對方的態(tài)度,很明顯是果決冷漠的。難怪!難怪司馬厝近日連見都不來見他,定是生氣了。得知他這般做法,司馬厝怕是要看輕了他,再也不會來了吧……諸事串聯(lián),思及此,云卿安蒼白的臉上血色全無,竟似失了魂,絕望已極。 緘語趕緊扶著他,心疼不已。見他本就病弱不堪,此時遭受打擊更顯崩潰憔悴,覺如熱油烹心。她對這事是存不滿的:“侯爺竟也不問清楚,不由分說地發(fā)脾氣就把藝倌趕跑了?!?/br> 云卿安眼角靜靜淌出淚,神情有幾分自嘲:“要是他來找我,我又能說什么?說我自甘墮落,要學那藝倌賣弄承歡,以色侍人嗎?” 這話說得難堪,正如他心頭百口莫辯,又委屈難當一般的心境,實在是難堪至極。倘若司馬厝真的忽然找來興師問罪,他真的不知道如何解釋。事情一旦傳出去,該會有多么地丟長寧侯的臉面。 緘語微微一怔,欲言而艱。 云卿安看一眼空蕩蕩的小徑,只是苦笑,道:“回去?!?/br> 看著他閉上眼睛仍是溼潤的眼角,緘語心內(nèi)重重一嘆,將他于室內(nèi)安置好后,方才假裝平靜地離開。 她卻沒有像往日里一樣去到藥室,而是下了很大決心,轉身快步朝軍重處而去。無法對至親受的委屈視而不見,無論如何,她都要以長姐的身份替之討個說法。 風寒冽冽,守陣嚴密,似是不講情面。 緘語在打聽了位置后直奔向司馬厝所在,剛要往里踏進,卻被周圍的兵侍給攔了下來。 “求見侯爺,非存擾心,實有要事,愿請通報!”她心里一急,重重跪在地上,一步步膝行上前。任她多經(jīng)坎坷,實外柔內(nèi)剛,曾從未做過這般,今為例外。 兵侍認得她想阻攔,但緘語十分堅定,令他們頓時有些為難。正在僵持不下之時,忽聽一道聲音傳來。 時涇來得急匆匆,視線在緘語身上停留一瞬,不容置疑地道:“侯爺有令,不得攔她。” 得行后再不停頓,緘語垂目謝過,忙小跑著離開。 (本章完) 第119章 浮華盡 枕前發(fā)盡千般愿。 良久,緘語仍然沒有得到前邊人的任何回應,只覺高階周遭風冷靜寂,竟連那似能無堅不摧的披甲背影都弱了幾分氣勢。 若有若無的一股澆愁酒味揮之不去,都不好受,不知是否為錯覺。 “侯爺,奴婢知道您是怪他私自找來藝倌,覺得他自甘墮落這才生氣,久久都不前去見一眼!” “可是,您可曾問過他為何會這樣做?您不曾細問了解內(nèi)情,就這么將他冷落下來,跟那不分青紅皂白的昏官有什么兩樣呢?” “不管是律法刑規(guī),還是苦藥厄纏,一切的一切都怕是還不如侯爺此舉來得誅心,若嫌時日多,又何必作糾纏……” 緘語的自稱多少有些別的意味,所言也不由得加重了語氣。 司馬厝回過身來,黑眸沉靜卻如能洞穿人心,聲音聽不出喜怒:“有什么技儀是需要找藝倌學的?非自簪纓世胄,更不用登臺廣受四方置評,誰敢妄加議論貶輕他?” 他神情多了幾分復雜,語氣平淡,但話里的反對卻能被聽得清清楚楚。 緘語心下一寒,繼續(xù)道:“他亦是想學識人之術和解語解悶的方法,倒非是旁人想的那樣不堪。這些日子因始終難見,病體羸弱,越發(fā)不安胡思亂想,難免患得患失?!?/br> “你因身弱,總是喝那苦澀難當?shù)臏?,我每每看在眼里,都只想替你把那藥喝下又生怕誤了你的病情。無時無刻不想趕緊讓戰(zhàn)爭停止,帶你輕游自在,未落掛念……”司馬厝低著頭,嗓音低沉而自責,“可你并不知這些,又是怎么認為我的,隨時都會把你拋下嗎?” 相對而明,在凈澈的天幕下,隔閡輕輕散去。 顧慮所想,原是因此,險些錯怪。 緘語腳步微晃,心下動容,一時半刻再難說出話來,那絲怒氣悄然消失于無形,隨后唯有嘆息落下。 原為囊香清淡,羅纓昭意。 司馬厝抬眸,帶了些許錯愕,他隨即鄭重地從緘語手中接過所遞之物,不由得眼眶微熱。 來時又聽聞云卿安因急著想要病好,拼命喝藥到吐,急于求成而讓人找尋旁門左道,都不知那樣的偏方會有多大的壞處,令他又是生氣又是心酸。 司馬厝凝視著他,緩緩勾起唇角,心口好似被一團蜜糖裹住,甜得人要溺入其中。但隨即升起的心疼,又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臟,竟然一瞬間抽痛起來。 云卿安張口欲言,卻只能目光定定。 靜謐的室內(nèi),一襲身影昏睡在塌上,眉心即使在睡中都沒有舒展開,病弱的身軀連呼吸都輕盈得幾不可聞。這樣的睡顏蒼白又透明,仿佛來人的呼吸一重就能將其埋沒。 他的在意,何嘗次之? 知其失去了自我,生出病態(tài)的依賴,害怕失去所以反復想要確認。可他的卿安本不是這樣的,明明揮斥方遒而不遜色,有著獨立的人格而不是任何人的附庸,自立自尊而不是仰人鼻息…… 如果只顧著自己享受,聽之任之,那結果又會成為什么樣?更何況,他憑什么心安理得地受此殊待,怎么可以接受卿安那低姿態(tài)的討好?又憑什么保證自己一定能為其依靠,戰(zhàn)亂未平,他如有意外失命,卿安怎么辦?如何能不抗拒反對!心亂如麻只得先暫行逃避罷了。 “他怕惹得您哪里不順心,甚至比那些下人都要謹慎。您一定能感受得到?!敝币曋抉R厝,緘語額間有著磕破的紅印,一臉心疼,道,“就是因為太在乎,才會四處病急亂投醫(yī),這也是無奈之舉。但他分明,曾是這般驕傲的人!” “無論怎樣,還是先去看看他為好?!背聊魂?,緘語退后了些,取出物后有些沉重道,“對了,你許是不知道,他曾給你準備的及冠禮,只是當時拿不出手,我今自作主張?zhí)嫠I……” 只因陡然意識到,云卿安以前從來都不施粉黛,而今卻破例用上了那盒胭脂。會是怎么想的?莫不是因病容憔悴而恐……或是誤以為他將此物留下便是這個意思? “我娘之物,表重惦念,不成想竟會成為你的負擔,偏離本意?!彼僖粐@,看向云卿安,卻驚覺那瑩潤蒼白的臉上竟然被淚水完全浸濕。 司馬厝在旁抬手輕觸云卿安溼潤的眼角,靜靜撫平他眉心的褶皺,似嘆似無奈地輕聲道:“我該拿你怎么辦才好?” “還有,萬謝貴府,予子之恩。我與時涇就是為此肝腦涂地也在所不惜?!?/br> “如是這樣,我原失責至此,令缺信任,覺我會無擔當還始亂終棄?!彼抉R厝沉聲道,“這些年來去總是踉蹌清冷,我相信你的所有苦楚。而若是我顧此失彼,始終給足不了你安全感。這般無能還妄談什么大義?” 司馬厝抿唇,眼前似乎浮現(xiàn)出云卿安曾凝視著他時專注眷戀的眼神,可他的無盡心疼卻難言,再多的糾結猶疑都難現(xiàn)。 他緩緩側過臉,情同所見一般空曠失落,許久才啞聲道:“可若我對此默認接受的話,這同親手折了卿安的脊骨有何分別?對他分明從未有過看輕,又怎能就……” 將眾人都驅退,所剩則更顯凄清,室內(nèi)嘆息聲好像落入湖面的蝴蝶,激起陣陣漣漪。至此刻,云卿安的眼睛微睜而無助。 司馬厝心頭一緊,寬大的手掌撫上其臉龐,向來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人,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覺虧欠更深。 只能極盡明確,語氣認真。 “這輩子結結實實栽在你手里的人是我,橫豎都是繞不過的,故索性今后聽命于你,任憑調(diào)遣。這些都不是你苦心卑微討來的歡喜,而是我司馬厝除你之外再給不了旁人的,是我司馬厝恨不得用盡方法讓你知曉得明白的,是我司馬厝前時修來的福分,經(jīng)戰(zhàn)苦后的恩賜……你若自賤,這與作踐于我有何異?” “縱隨冰河錦繡,承天子詔,臨軒侯印。連曉破戰(zhàn)重霄入,招搖莽撞同利刃出鞘,未曾邀功付垂成。興亡何顧,按劍除名,任憑白頭飯否攢??张R?!?/br> “直至方明,也愿閑卻藏私,歸執(zhí)金吾浮華盡。而那個人只能是你,只會是你。卿安,聽見了?” 這番話就像定身咒,令云卿安怔愣當場,眼眶泛熱。 聞其表意,好像夢但又不是夢,他此刻才明白,原來先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胡思亂想。 雖攬藏著陳年舊疴,如履薄冰。背后亦有無往不堅的倚仗,對方?jīng)]有對自己表皮枯敗的傷疤視而不見,也沒有肆揚厭棄,只是知曉而不戳破,清明而不踏足。 盡管在狼煙四起之時私定,卻非一廂情愿。堅定不移的愛人從來就在身邊,伴隨著珍重與在意無處不在。該是要堅強起來,振作起來,而不應被愛所困難得照拂。 司馬厝低身,灼熱的氣息停留在云卿安額間,用手輕輕將彼此發(fā)纏交結。 不要躬身俯首,只盼并肩攜手?!ぁぁぁ1]枕前發(fā)盡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爛。 —— 這一戰(zhàn),足足打了兩個多月。 就算不是沖在最前端拼命,也都難免身受數(shù)傷,司馬厝的身上便也時常沾上許多斑斑血跡,不知是自己或是別人的,過經(jīng)時都似帶著罡風,平白令人生出一股冷冽之感來。 這樣下來,任誰的脾氣無論如何也都好不到哪里去,若是軍中有人犯了錯,那必定是從嚴懲處。大家?guī)缀醵即蚱鹆耸值木瘢瑫r涇亦是兢兢業(yè)業(yè),卻或多或少能感受到從旁眾那投來的羨慕目光。 近時羌軍騎兵暗中襲擊了朔北軍隊的糧運,意圖誘主力前往救援并將其擊敗,遂挑選了最精銳的步兵四部和突騎發(fā)起破釜沉舟式的突襲,以先聲奪人的氣勢壓倒對手。涿東徐羈沖兵援來得及時,雙方合作甚篤,令士氣大受鼓舞。 奔馳和用戟沖刺敵軍時,墮馬折肩者多,柯守業(yè)一度因傷重將指揮權交予其從。溫珧倒是成長了不少,盡管戰(zhàn)力不夠,協(xié)助工作倒還做得有模有樣,吃苦耐勞。 日過迅速,戰(zhàn)艱絲毫未減。 陣營中,司馬厝黑眸沉靜,正與人做著籌謀,旗幟幾乎插滿了沙盤。 賀凜掀簾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情景。他一時有些躊躇,不知道此時要不要將剛剛發(fā)現(xiàn)的事告知司馬厝。他的遲疑,卻盡數(shù)落入對方眼中。 “何事?”令退眾人后,司馬厝聲音淡然,掃過來的目光中卻有著一股威壓,彷佛能看透人心,讓人無所遁形。 賀凜忙收斂心神,心知有什么事都是瞞不過司馬厝的,便索性點頭道:“屬下確實有要事相稟,于城外亂民中發(fā)現(xiàn)可疑蹤跡,似為皇……陛下?!?/br> 此話一出,氣氛頓時冷了下來,賀凜只覺得身子周圍似乎被凍住,一瞬間進入了數(shù)九寒天,頓覺冷意入骨。那畢竟都被當成一個死人了,真心希望李延瞻活著的人能有幾個?無論這個消息真實與否,都不得不被重視起來。 “他在這里。”司馬厝推測道,用的陳述語氣仍舊平淡,鎮(zhèn)靜無瀾。 收起震撼的心思,賀凜鄭重道:“此人混在難民堆里,我今日發(fā)現(xiàn)了他,便將人捉了來,此時命人將之看押在一處密室中?!?/br> 司馬厝聞言,已然迅速邁步走出。 另一方,被繩子捆綁在地上,李延瞻渾身都被臟泥掩蓋,幾乎無法讓人看出原本形貌,但仔細端詳仍可以發(fā)現(xiàn)異樣,身形隱隱保留著最初的一點貴態(tài),這也正是他在多人的搜尋之下掩藏了這么久,現(xiàn)在才被發(fā)現(xiàn)的原因之一。 他整個人因為先前的掙扎耗費太多力氣,此時瞇起眼睛正打盹。忽然,他肚子劇痛,被人狠踢一腳,發(fā)出一聲慘叫,身體極速倒退,腦袋狠狠撞在了兵器架上,骨頭都差點要散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