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為夫人寸心如狂 第13節(jié)
印象中的樂嫣,從來都是手指破了皮,都能哭上許久,她受的最重的傷,只怕是二人初相遇時扭傷了腳的那次。 盧恒先前只以為是她生性嬌氣,三分疼便要說出十分來,可后來漸漸發(fā)現(xiàn),有些人是真忍不得疼。 一點(diǎn)點(diǎn)的疼痛,她總能疼的面頰慘白,渾身流汗。 盧恒喚春瀾去再請郎中來。 “多請幾個往在她床邊守著,我憂心她還會起燒。” 這回連春瀾都止不住陰陽怪氣笑了一聲:“郎中?昨兒娘子燒的那般兇險,我同守意阿六幾個忙的水都來不及喝上一口,這附近方圓十里都跑遍了,哪兒來的郎中?說來還要多虧隔壁的好心人,昨兒半夜就去給娘子去旁的縣請來了郎中!” 若非他急著趕路!若非他偏偏中途丟下娘子!若非他身為人夫不自覺,偏偏要去接那什么外門路的鄭家娘子,她家娘子又何苦遇見這等糟心事兒…… 如今還來說這等話來了? 守意亦是聽的滿肚子火氣,甚至不想再停留下去,匆匆端了水盆便往樓下跑去。 她只恨自己身為奴婢,不能朝著主子爺動手,否則這盆涼水她都想給倒去他身上! “呀!” 不想她這般氣急一出門卻是驟然一驚。 不知何時,隔壁房那位爺竟經(jīng)過廊間,自己這一盆水險些撞到他身上去。 守意對著盧恒都敢罵罵咧咧,被這爺眼神掃過,卻是連道歉的話都嚇得不敢說出來。 她頓覺奇怪,昨日還見了他,那男人雖有不禮貌之處,卻也是彬彬有禮的……怎得今日就這番自己欠了他幾萬兩一般…… 皇帝實(shí)則隨了有異族血脈的陳太后,眉骨挺拔深邃,瞳色更不像漢人的眸,他穿著一身曲領(lǐng)垂袖深衣,腰上躞蹀帶,一副再尋常不過的打扮,卻是威嚴(yán)無雙。 他經(jīng)過長廊時極是湊巧,那扇依著內(nèi)室的窗正巧被婢女打開通氣。 約莫一寸的縫隙,他鷹隼一般的眸光隔著層層幔帳,準(zhǔn)確無誤的捕捉到那張雙眸緊闔的女子面容上。 時隔一整個晝夜,樂嫣喝了藥一直沉沉睡去。只是縱使睡著了,她的眉心仍是緊緊蹙著,不得安穩(wěn)。 那娘子的床邊另有一個身影。 一個男子的身影。 男子手中端著碗執(zhí)著勺,正將勺湊去床邊人唇邊。 她好像比昨日清醒了些,雖也是閉著眼,卻能主動進(jìn)食了。小口小口將那勺子含去嘴里,又吐出來。 她的丈夫又拿起帕子,一點(diǎn)點(diǎn)擦拭起她的唇。 今上指腹貼著袖邊輾過一圈,指節(jié)攥的泛白。 他靜靜看了會便收回眸光不再言語。 一切都只像是一場夢。 短短兩日,天子的一個迷魂yin魄的夢。 第14章 苦心 樂嫣身上恢復(fù)了些力氣,她從床上慢慢坐直身子,側(cè)頭看著床畔那道高瘦的身影許久。 “你什么時候來的?” 許是睡得太久,往日那個嬌俏溫柔的聲兒如今沙啞低沉,說出的話叫樂嫣自己都嚇了一跳。 盧恒守著她兩日,不眠不休的照顧,這還是她頭一回與他開口說話,盧恒并未回答她的話,只轉(zhuǎn)身去桌案上取了粥來,便要喂她。 樂嫣如今渾身疲憊,當(dāng)初對盧恒的惱怒與失望,如今卻是連與他吵都懶得吵,她只虛弱道:“吃不下了,你出去吧,我要睡覺了。” 盧恒似乎沒聽見,仍堅持要喂她。 “你聽不懂人話嗎?”樂嫣啞聲罵一句,便重新躺回床上緊閉眼睛,任他如何說話她連眼皮都不顫一下。 她的這幅模樣,倒是叫盧恒想起二人才成婚的時候。 那時候的她,脾氣比如今還要壞很多。動輒有些許不如意,便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二人新婚時,盧恒便知曉,他的新婚妻子被岳母驕縱太過,說的難聽點(diǎn),便是刁蠻任性。 那時候公主久病無醫(yī),她便每每深夜哀愁啼哭,有時候晚上愁的睡不著,第二日便也起不來。 以往沒有規(guī)矩便算了,成了婚的婦人,這般叫旁人如何看待?是以每回樂嫣一起的晚了,公主府的下人們總對盧恒沒有好神色。 只覺得是這位女婿不明事理,哪有住在女方娘家府上,還同床胡鬧的晚的? 盧恒本就是心思縝密之人,最會察言觀色,如何會不明白他們欲言又止,語言譏諷? 他素來規(guī)矩,卻被人誤會成那般的不堪,只叫他滿心窘迫與氣憤,可這事兒叫自己如何說出來? 他想喚妻子不要賴床,得來的也不過是像今日這般,遭她厭惡瞪來一眼,便又賴回床上。 “我才不要你管。”她總是喜歡這般閉著眼睛說話。 在公主府的那半載,是盧恒最煎熬的半載。 盧恒生性內(nèi)斂,久居旁人府上的時日,閉口不提自己喜好、厭惡之物。更不想叫自己的喜好被旁人知曉。 樂嫣不是個細(xì)膩之人,又怎會知道他的喜好與否? 盧恒尤記得一回,用早膳時樂嫣不肯起床,他著急喚她起來。樂嫣便突發(fā)奇想,要他將他不喜歡吃的桃仁酥全吃了,吃的干干凈凈了她就愿意起床。 盧恒心中厭煩,卻只能無奈照做,他就著茶水吞了整整九塊糕點(diǎn)后,扭頭看她,她卻早已呼呼大睡。 許是他吃的太多桃酥,渾身起了紅疹,樂嫣晚上扒他衣服見到時,咯咯嘲笑個不停。 她不準(zhǔn)自己爬上床,反倒皺著鼻子嫌棄他,“哪兒跑來的紅皮怪!離我遠(yuǎn)一點(diǎn)!” 甚至隔日還將這件他的丑事掀起,一傳十十傳百,掀的院里內(nèi)外,連馬夫都知曉了去。 那也是他第一次面子丟盡,他氣急與樂嫣爭吵起來,與她冷戰(zhàn)許久。 可樂嫣并不怕他冷戰(zhàn),那時候的她十分會玩樂,每日里多的是自己的樂子。 盧恒從來不是個真正溫潤的人,他見這般傷不到她,便想法子用言語譏諷她,刺傷她。 她蠢忽忽的,根本不會告狀。 他總是幾句話就能刺傷她,氣哭她,氣哭之后,她便也學(xué)著他的話來惹他生氣。 可是幾句話罷了,如何會惹得他真的生氣動怒?他甚至心里暗笑她的愚蠢幼稚,人前卻佯裝被她惹怒,被她刺傷的模樣。 久而久之,滿府邸的人都知曉她的不懂事來。 連長公主都看出自己女兒太過過分,罰著她與盧恒道歉。 “你既然自己要嫁給他,成為了他的妻子,那么日后就不能欺負(fù)丈夫,更不能辱罵丈夫。”長公主這般嚴(yán)厲的說。 那時候的樂嫣,叫她道歉,仿佛是什么天大的委屈。她不懂道歉,更不知道什么是禮貌。 畢竟她活了十五載,從來都只有別人朝她道歉的份。 她天崩地裂的鬧騰,可她并不知,她鬧得越過,在旁人看來,便越是為盧恒叫屈。 盧恒未費(fèi)吹灰之力,得了滿府人的愧疚與同情。 樂嫣成了最不懂事的那個。 莫說旁人,此后連珍娘都苦口婆心勸說樂嫣要懂事知禮,不可與丈夫婆母頂撞。 后來啊,那是長公主故去后的事了。 樂嫣才開始真的乖順起來。 失了倚靠,她自然而然的就知曉收斂了身上所有的刺。 這兩年,盧恒時常冷眼瞧著她夜里偷偷哭,時常也覺得匪夷所思。 那個當(dāng)年蠻橫無理的姑娘,竟真像換了個人。 有時候乖乖順順的,甚至連伺候母親照顧錦薇也從無怨言,倒還真有幾分賢妻良母的模樣。 “你瞧瞧,這是你往日喜好吃的桃酥,朱子一早從隔壁鎮(zhèn)買回來的,如今都還是熱乎的?!辈恢呛涡乃?,盧恒不厭其煩,又說了這么一句。 樂嫣終是被煎熬的受不了了,像是她今日不吃一口東西,他便不會放過自己一般。 無奈,她只得慢悠悠張開嘴。 一塊大小合適的桃酥放去她嘴里。 樂嫣努力抿了抿,卻嘗不出什么味道來。 她覺得許是自己才病愈,這才嘴里沒了味道,她不死心又自己親自動手拿了一塊,放唇齒間來回品味。 許久,樂嫣扭頭將那桃酥吐了出來。 她幾乎是有些厭惡的將手中剩余的丟了去地上。 “不對?!彼曇魬脩玫?。 盧恒聽了亦是泛起怔忪來,“什么不對?” “味道不對……” 不甜,一點(diǎn)都不甜。 她再吃不出來以前那種甜滋滋的味道來。 盧恒不懂她的悲哀,因?yàn)闆]等到他開口,床榻間已經(jīng)傳來妻子細(xì)弱而均勻的氣息聲。 她這回是真的睡著了。 盧恒有些后知后覺,自己這回回來,樂嫣與以往好像有些許不一樣了…… 以往的樂嫣是什么樣子的? 眼中亮晶晶的,心里,眼里都是自己。 可不像如今這般…… 不就是因?yàn)橛裰槊础?/br> 他想了許久,想著這回該如何哄好她。 盧恒從不擔(dān)心她會不喜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