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恒垂眸看她眼睛，果真見她眼睛里亮晶晶的，氤氳著一層朦朧的光。見過酒量淺的，卻還沒見過有人酒量淺到她這般，幾滴酒水就暈乎了的。

    他見此更是伸手想抓著滑不溜秋的她，將她往回扯：“你是醉了，同我回去?！?/br>
    這般朦朧的月夜，人聲又是這般喧鬧鼎沸，似夢(mèng)似幻的場(chǎng)景里，總叫人都跟著有幾分興奮過了頭。

    她是如此興奮，可盧恒卻只會(huì)敗壞她的性質(zhì)，甚至放著大好的煙花不看，還想將她往回抓。

    樂嫣心中惱怒，趁著盧恒遇到熟人松手打招呼的間隙，她一下子便掙脫他的捉拿，像一只滑不溜秋的泥鰍，溜走去了人群里。

    “樂嫣！”

    身后是丈夫喚自己，樂嫣頭也不回。

    一輪煙花最后落下，才發(fā)覺不知何時(shí)烏云蒙月，最后一絲月光都徹底暗了。

    蒼穹間乍然一黑，伸手不見五指。

    伴隨著底下女眷們驚嘆的叫聲，四周好像都喧鬧起來。

    噼啪，一聲。

    第一道煙花從夜空中竄起，在最高的蒼穹綻放開來。

    每一只照亮蒼穹的瞬間，天地才能亮白如晝。其余時(shí)候，都是漆黑不見五指的深夜。

    樂嫣眼睛驟然被光亮刺的泛起淚意，卻連眨也不眨。

    眼瞧最高的絳臺(tái)也要放煙花，樂嫣連忙不敢浪費(fèi)時(shí)間，越過重重宮廊，再穿過龍尾道，沿著玉石階上了臨近的一處閣樓。

    她像是是原諒了盧恒，打算在這個(gè)月夜里與他緩和緩和關(guān)系，“你跟緊我……”

    忽地，樂嫣察覺身后氣息不對(duì)。

    一陣低沉的呼吸聲，她回眸去，卻見身后出現(xiàn)的一身玄色龍袍。

    漆黑的，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只肩袖上繡著金色龍紋。

    他好生高大，樂嫣站的與他近，憑她抬眸，竟只能看見那人硬挺的下頜線。

    “陛、陛下……”她驚慌失措之下，險(xiǎn)些一口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陛下怎么放著最好的觀景臺(tái)不看，跑來這處偏僻之所來了？

    盧恒呢？

    樂嫣慌忙去尋找，卻黑黝黝的一片，哪兒還能尋到人？

    反倒叫余光瞥見，而那截原本光潔平整鑲袖龍紋的袖袍，如今竟是皺皺巴巴的。

    樂嫣只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她現(xiàn)在才是想起來了，方才穿過人群往樓上跑時(shí)，她便以為身后緊緊跟著的是盧恒，扯了他衣袖好幾下——

    這世間，怎么會(huì)有比自己還笨的娘子？

    險(xiǎn)些將皇帝錯(cuò)認(rèn)成了丈夫……

    皇帝的面色月光下晦暗不明，只感覺他的眉骨冷硬，下頜線繃得緊緊的——許是極力忍耐著對(duì)自己的惱怒？？

    樂嫣愕在原處，不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朝著身前的皇帝弱弱的解釋：“對(duì)不起啊，陛下，我沒想抓您，本來是想抓阿恒來著……”

    她仿佛驗(yàn)證自己的話一般，朝著身后看了良久，也沒尋到丈夫的身影。

    只好與皇帝繼續(xù)面面相覷。

    皇帝亦是順著她的視線，回頭看了眼身后樓梯處。

    像是在安慰她一般，“怎么，尋不到淮陽侯了？”

    樂嫣一聽這話，像是她一門心思只想尋自己丈夫一般，自然是窘迫的連連搖頭。

    “不，不是……不是尋他，只不過是有些害怕?！?/br>
    她話脫口而出，更是后悔。

    自己今夜是怎么了？亂說什么話呢？難不成說害怕皇帝？

    這話雖是真的，可自己說出來，自然是大逆不道。

    “害怕什么？”果真，皇帝問她。

    樂嫣隨口撒謊說：“怕火掉下來，將我臉蛋燙壞了?！?/br>
    她這話聽著十分幼稚，幼稚到叫皇帝嗓中發(fā)出一聲低笑。

    他的笑聲格外特別，低沉沙啞，余音震蕩在胸腔里，嗡嗡的。

    樂嫣不記得以前的阿舅說話時(shí)是什么樣子的了，卻記得遠(yuǎn)遠(yuǎn)不是如今的聲音。

    她印象中的阿舅，聲音清潤干凈，而如今——卻沉淀出一種成熟男子的內(nèi)斂，巋巍。

    哪怕樂嫣并不貼著他，似乎也能叫那股胸腔的震顫，驚擾了自己。

    今夜的皇帝，像是一位溫和的長輩，并沒有什么架子，只是隨和順著她的話：“火花掉下來只是看著燙，其實(shí)并不燙人?！?/br>
    樂嫣“噢”了一聲，又不說話了。

    二人一時(shí)之間，便是這般一前一后的站著，窘迫又安靜。

    樂嫣想離去，可如今離去，仿佛更是失禮——

    好在很快第二輪煙花在空中炸開。

    剎那間整個(gè)蒼穹都絢麗璀璨起來，數(shù)萬星點(diǎn)輝羅耀列空中，珠翠填咽，耀若仙境。

    天花無數(shù)月中來，五色祥云繞絳臺(tái)，墮地忽驚星彩散，飛空頻作雨聲來。1

    剎那間，蒼穹亮如白晝。

    璀璨煙花下，那張近在咫尺的容顏亦是被照的透徹明亮，粉面桃腮，唇瓣鮮紅，美得驚心動(dòng)魄。

    樂嫣欣喜的瞪圓了眼眸，瞳孔中映著一團(tuán)團(tuán)的火樹銀花。

    她光明正大欣賞著煙花，他卻只能趁她不注意時(shí)，多看她兩眼。

    樂嫣被這如夢(mèng)似幻的煙花迷惑了神智，甚至，她也不覺得二人相處的窘迫了。

    可見親情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東西。

    半日前，若是叫樂嫣與一個(gè)除了丈夫外的男子這般貼近，這般獨(dú)處，她定然會(huì)萬般的不自在的。

    可陛下不一樣啊。

    陛下看著自己長大，宮宴上還知曉給自己送果汁，這叫她一下子找回了童年的感覺，二人前先前許多隔閡與陌生，也仿佛一下子都消散的干凈。

    樂嫣一直都是一個(gè)心思柔軟的姑娘。

    被人寵愛長大的孩子，約莫都如她這般模樣……善良柔軟，從不記仇。

    許多時(shí)候，再是生氣，盧恒幾句言語又將她哄了回來。

    哪怕吃了許多苦頭，她的性子，總還是沒變的。

    哪怕上次二人見面卻不相識(shí)，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鬧出一通笑話來，樂嫣從來都能理解他的。

    陛下是為天下之主，常年征戰(zhàn)在外，還能記著自己，記著自己小時(shí)候的口味，自己還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阿母在世時(shí)就常說，人總要學(xué)會(huì)知足。

    她如今，就很知足了。

    這夜的樂嫣，想了許多許多，膽子也大了許多許多，她甚至抬眸去看皇帝一眼，卻發(fā)現(xiàn)皇帝正目光沉沉的盯著她。

    樂嫣眼睛笑彎了起來：“陛下……陛下看我做甚么？”

    皇帝渾身一震，緩緩移開眸光：“你喝醉了。”

    “醉嗎？什么是醉？”

    她從未喝過酒，哪里知曉什么是醉？

    難道像如今這般，腳底下是軟的，手心里也是軟的，心跳撲通撲通，像是在夢(mèng)里說話一般，說出來的話毫無邏輯卻十分大膽，這便是醉了？

    那就當(dāng)是醉了吧。

    可她的腦子是醉的，眼睛耳朵卻是清明的。

    她聽見皇帝問她：“不能喝酒為何還要喝?！?/br>
    樂嫣拿著冰涼的掌心貼上自己guntang的面頰，“太后同您都喝了，所有人都看著，我總不好不喝?！?/br>
    皇帝倒是不想她竟是這般回答，一時(shí)微怔。

    畢竟記憶里的那個(gè)小丫頭，與如今這個(gè)很不一樣。

    誰敢強(qiáng)迫她做她不喜歡的事情？

    “有朕在，誰還敢怪罪你不成？”

    可這般說完，皇帝又覺得很是不妥，顯得自己心懷不軌，暗搓搓籌謀什么一般。

    他不知再說些什么彌補(bǔ)，好在樂嫣十分體貼懂事的道：“我知道您待我的心，可您是我的長輩，更是天子。您每日都很忙，哪能為了這點(diǎn)小事勞煩您呢？日后不需要您幫我，有酒水都叫阿恒都替我喝了就是……他是我丈夫嘛，替我喝酒總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br>
    其實(shí)樂嫣許久沒有這般喚過盧恒了，許是今日醉酒，才喚起那個(gè)親密的稱呼。

    她喚她丈夫名字時(shí)，自然而然的笑著。眸中溫柔的笑意，是皇帝從未見到的。

    皇帝再不想聽她說下去——

    老天爺許是瞧見了他的心煩意亂，叫一筒煙火飛向空中時(shí)偏差了方向，空中爆炸開來后零零散散未燃燒干凈的火星沖二人置身的樓閣處落下。

    樂嫣還沒反應(yīng)的過來，就被皇帝一把扯著腕子，將她朝胸前抱了進(jìn)去。

    火星四散落在二人交疊的身軀上，他巋然不動(dòng)，甚至連呼吸也依舊均勻，卻用手臂將她護(hù)的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反倒是自己，衣袖被火星燙出幾個(gè)窟窿。

    當(dāng)臉頰抵上龍袍下硬邦邦胸膛的一刻，樂嫣醉意驟然散去。

    她驚慌不已想后退遠(yuǎn)離此處，卻不想一仰頭間，不甚撞到皇帝俯身下來，硬挺的下巴上。

    如刀削一般緊繃的下頜，觸碰上時(shí)，卻有層yingying的胡茬。

    刮得她唇上一陣酥麻。

    黑夜中，一股潮水太過洶涌，渾身泛起癢意，壓制許久的惡念瘋狂滋長。

    想要攥上身前纖細(xì)的腰肢，想要掠奪那張軟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