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為夫人寸心如狂 第59節(jié)
樂嫣恍惚間雙眼被熏得刺疼, 她聽到遠(yuǎn)處有人喚她的名字。 四處太過嘈雜,她耳畔空濛濛的一片, 只聽眾人言語中滿是驚喜和艷羨。 依稀聽見有人喚她,“侯夫人!你快看看, 那人是不是淮陽侯?好像是淮陽侯, 淮陽侯上來了……” 樂嫣腦子里嗡的一聲。 她有些不可置信的抬眸看去,原以為一眾人的一出鬧劇, 沒成想竟真的看到那個身影。 那一剎,耳畔所有嘈雜聲都漸漸消失了,樂嫣只能聽見自己緊張的呼吸聲。 人群中,盧恒是那般的醒目。 往日的他舉止清朗,渾身上下一絲不茍,今日卻顯得狼狽不堪,玉冠歪斜,甚至官袍袖口處幾處遭刀劍割裂,衣襟上染了大團(tuán)大團(tuán)的血。 樂嫣不知是他的血,還是旁人的血。 看他來的方向,更不知他是從何處硬闖上來的…… 這般被圍困,四處一只蒼蠅都上不來,他是從何處上來的? 可如今顯然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 人到了危難關(guān)頭,以往的惱恨都不記得了。有什么是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樂嫣不知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樣,雙眼被方才的煙霧熏得又酸又疼,一身衣裙染滿了塵土,渾身到處都臟的不成樣子。 許是盧恒沒有認(rèn)出她來,許是什么旁的…… 她眼睜睜瞧著盧恒從自己眼前經(jīng)過,如今的她筋疲力竭,自然不肯放過任何一個機(jī)會,當(dāng)即朝他跑過去。 “盧恒,盧恒……” 可他似乎沒聽見,只大步往前走,樂嫣追過去時,正見盧恒抱著一個人從人群中走出來。 樂嫣手指輕顫了一下,慢慢停下腳步。 一如既往,溫潤無雙的眉眼,如今縱是衣衫染血,仍皎如玉樹臨風(fēng)前。 陰沉的天,血腥的氣息。 她的丈夫雖生的清瘦,卻也極為有勁兒,抱著鄭玉珠幾步間便朝自己跨步而來。 盧恒見到樂嫣,他眼中是毫不遲疑的欣喜。 他望向她,語氣竟有些顫抖:“阿嫣,阿嫣你可還好?” 沙啞顫抖的嗓音,像是混著沙礫落如樂嫣耳中,這還是樂嫣第一次見他如此失態(tài)。 不過,顯然,樂嫣不會再自作多情到覺得他是為了自己。 這日,樂嫣無比的冷靜。 盧恒將樂嫣上下打量一遍,微微松了口氣。順著樂嫣眼眸的方向,落往懷里面容慘白滿是淚痕的鄭玉珠,他遲疑半晌,朝她解釋:“她犯了舊疾,她這病受不得煙,我先帶她退往后山通風(fēng)處,阿嫣你別怕,我很快就會回來接你?!?/br> 他的話驚醒了昏迷過去的鄭玉珠。 她捂著唇撕心裂肺的一陣咳嗽,咳醒之際,便是淚眼朦朧的攥著盧恒的袖口。 樂嫣心中恨的發(fā)毒,雙唇無聲開闔。 “我只怕有些困難……春生還小,春瀾更是受了傷……你能不能幫我一把…”她說到最后,有些無力。 若是可以,她如何愿意如此低賤的去求他? 本該一刀兩斷的人,她又該以一個什么態(tài)度去求他…… 可她沒法子了。 眼瞧自己已經(jīng)落后旁人一大截,若是再晚下去,叫身后人追上來了,只怕第一個倒霉的就是她們。 一個是為了救她受了傷的婢女,一個是她的弟弟,自己不需要他幫…… 可她們呢,樂嫣總要想方設(shè)法給其他人尋活路啊。 她幾乎是絕望了,只覺得恐慌與無措從四面八方追上來,攏罩上自己。 “你不要管她們,隨我身后?!?/br> 樂嫣聽到盧恒看了眼她的身后,如是說。 樂嫣自是不從,她難掩唇角冷笑,往后退了一步。 他總是這般,凡事穩(wěn)cao勝算,算的滴水不漏,必要時又毫不留情。 盧恒嘆息一聲,只能道:“既如此,你先隨著人群往后山撤。只管安心,京師南北軍已經(jīng)圍剿而來,叛軍堅持不了多久,如今天色很快就會落雨,火勢更燒不上來,你等我半個時辰,不,不用半個時辰……” 盧恒看了看風(fēng)口的位置,打定主意,將鄭玉珠送上去就立刻下來。 鄭玉珠是他舅舅留世唯一骨血,如今這回著實(shí)不能看她隕命。 樂嫣不知自己方才究竟是做的什么美夢,夢想著她已經(jīng)離心離德的丈夫還能冒死來救自己。 亦不是第一次了,自己究竟是如何竟還能幻想起他能施手搭救起自己一把…… 果真是被煙熏得糊涂了。 可這日她不敢惹惱了他,到底算是最后的希望,她只盼著他能看在以往同床共枕多年的情分上,真的還能、還愿意……回頭幫幫自己。 她太需要一個人搭把手了。 她沙啞著嗓子,強(qiáng)壓著情緒,死死咬緊牙關(guān)說出這么一句。 “你快去快回?!?/br> 樂嫣瞥見,他的腰上仍掛著的是自己給他繡的荷包,也不記得是她哪一年繡的了。 湛藍(lán)打底,穿著百吉條繩絲線的如意堆繡荷包。 盧恒自她話音落下,再沒有停留,每一步都跨的極大。幾步間便離她遠(yuǎn)了,再幾步,她都快看不清他的背影。 天氣冷,衣衫又穿的薄,被這山道見的冷風(fēng)吹著,渾身僵硬,卻察覺不出冷。 害怕占據(jù)了一切,早沒什么心疼,難過的感覺。 到最后,所有的情緒都化成了煙霧,飄散開了。 空氣又濕又沉重,一聲悶雷聲,像是一塊巨石砸到她的胸口。 霧蒙蒙的天果真下起了小雨。 這雨簡直是及時雨。 不一會兒功夫,山下濃煙漸漸停了,火勢不再蔓延。 四處都能聞見一股木炭燃燒的臭味。 樂嫣屏聲斂息帶著二人繼續(xù)往山上爬。 她隱約聽見有人可憐她:“我還以為是她丈夫來接她來的……怎知、怎知我親眼瞧著,那女人一捂胸口暈了過去,她丈夫就轉(zhuǎn)了腳,不管她了,還哄騙她說等會兒要來尋她……這后山與這處一來一回,她又拖著兩個累贅,她丈夫來也搞不定……” “哎,這男人啊,當(dāng)真是沒幾個好東西!” …… 沒走一陣,眼看三人落在最后,春瀾堅決不肯再拖累樂嫣,不受她的攙扶。 “我早沒力兒了,娘子不如叫我留在這里尋個地方躲著,帶著春生沒了我這個拖累,也好快點(diǎn)往后山去……” “娘子,奴婢不過是一條糙命,便是那些賊人見到了我,也未必會危險,我尋著這附近能遮掩人的地方躲一下便是。” 樂嫣自是不同意的,可著實(shí)扭不過下了狠心的春瀾。 三人這般僵持半晌,樂嫣頂著風(fēng)口,輕頓片刻。 “那等你恢復(fù)了體力,就繼續(xù)往上跑,我怕那群人沖上來?!?/br> 春瀾朝她答應(yīng)下來。 “娘子您只管走,我歇歇就好。” 后面的一路像是走著黃泉道。 男女痛哭哀嚎,天色越來越黑暗,也不知是什么時辰,四處黑的徹底。 夜里,凌烈的山風(fēng),叫樂嫣竟生出一種恍然隔世之感。 直到身后傳來呼喊聲,尖叫聲,有火把亮起。 山下有叛軍闖上來了。 樂嫣聽到身后的刀光劍影,她抱起春生四處躲藏。 奈何四處平坦,連處藏身之地都沒,她瞧見不遠(yuǎn)處幾間屋舍,像是大相國寺原先建在后山,用來清修的地方,只不過后面年久失修,便無人用了。 樂嫣抱著春生躲去破廟里,尋了處蔭蔽的柴堆后躲著,死死捂著春生的嘴巴。 “噓,別出聲?!?/br> “……我們在這里睡一覺,睡一覺就好……” 外邊偶爾傳來的慘叫,哀哭。 仿佛是那些落后樂嫣一步的人留下來的。 樂嫣擔(dān)憂起自己,又擔(dān)憂起春瀾。 一道閃電劃破漆黑蒼穹,腥風(fēng)卷著雨水劈里啪啦打在屋檐上。 滴答滴答。 漏風(fēng)滴水的屋檐,雨滴落在她的腳面上。 一滴滴,砸在石板上迸裂開來,將她的絲履一點(diǎn)點(diǎn)滲透…… 這夜,她不敢有絲毫顫抖,亦不敢發(fā)出聲響。 只這般靜靜聽著,聽著面前的漏水,聽著偶爾山頭傳來的嚎叫,偶爾甚至還有馬蹄聲,刀劍聲。 太亂太亂了。 她甚至都覺得是老天爺眷顧,自己這處不算隱蔽的屋廟,竟還沒被人搜尋上來…… 如此不知過了多久。 這夜比以往任何一個飄蕩著鵝毛大雪的冬季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