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為夫人寸心如狂 第119節(jié)
高彥昭聽聞,簡直氣急敗壞,幾欲拔刀而起:“襄王果真早生反心。當真是個老狐貍,這么些年封地上安安穩(wěn)穩(wěn)待著不見半點動靜!如今一聽圣體有恙,便忍不住了!” 樂嫣聞言,只道:“襄王封地遠在同州,路程遙遠,陛下告病輟朝這才幾日?怎會幾日間便來了天子腳下?” 高彥昭神情一頓,“莫非襄王早得消息?” 如今不是追究這一切的時候,樂嫣與幾人商議過后,緩緩將皇帝金印取出,蓋往一封早早寫下的詔書。 “藩王無令不得入京,速速傳旨去予襄王,他再進一步,視做亂黨!” 若非危急存亡之機,藩王如此行徑,早該是坐實了謀逆之名,早該誅殺了去。 可如今皇帝遇難,一切都多了許多名不正言不順,成了未知之數(shù)。 如今之計,自是妥當為上策。 此時的樂嫣并不知,一場針對她的陰謀,早已悄然而至。 …… 帝王旨意傳至兗州時,襄王部下正在飲酒。 襄王約莫四十余歲,身量魁梧,并不似他常年對外所言那般,身體多疾。 如今反倒是一副生龍活虎之姿,部下來宣讀圣人指令之時,他正與軍中謀士暢飲,幾壺酒水下肚,不由面上赤紅,連聲道:“若是本王那堂弟在,只怕早就令禁衛(wèi)前來平叛,怎會是一副如此委屈求全的詔書!哈哈哈哈,一切果真如軍師所料!軍師與本王同籌謀,必當勢如破竹!” 語罷,襄王又似笑非笑一句:“不過,這皇后日后生死……” 盧恒溫聲朝著襄王道:“不過一女子耳,生死不論。我志在輔佐明君,如今四處起戰(zhàn)旱情,朝中四處黎民百姓早因傳言對皇后頗有微詞。待當年舊事放出,時機正是恰到好處,災(zāi)情、戰(zhàn)爭,帝后必當人心大失。屆時,便是王高舉清君側(cè)之旗入京,名正言順維護天子之時?!?/br> 他語罷蒼白的面頰浮出若有若無的淺笑:“王可順應(yīng)民心祭天這等禍亂朝綱的妖后。沒準焚燒祭天之后,這天當真就能下雨了?!?/br> 襄王聽聞此言,方才心中還有些狐疑之情,消失的無影無蹤,他撫掌而笑:“想來你也不會阻止,不過一個女人,一個委身權(quán)貴的女人罷了。屆時本王賞賜千萬個比她還好看的女人給你!” “姬妾,需覓些美艷嬌俏的,妻子就該尋些忠貞的!” 二人舉杯,再度同飲。 …… 七年九月己亥,帝御駕滄州,遇刺。 后數(shù)日,不朝。有傳帝崩于宮室。 江湖術(shù)士紛擁而起,皆稱天顯兇象,熒惑守心,天譴已至。 局勢朝著最兇子象發(fā)展,便是連滿朝文武都不由方寸大亂。 更有甚者有諸位丞相要以自身來代替天子接受天譴—— 同月。 一樁震驚世人的皇室秘聞也叫世人廣為傳之。 “江水清,江水濁,送郎去,郎不回。似火燒,半枯焦,生女充做鳳凰兒,不見尸骸相支柱?!?/br> …… “江水清,江水濁,送郎去,郎不回。似火燒,半枯焦,生女充做鳳凰兒,不見尸骸相支柱?!?/br> “阿爺阿爺,這是什么意思???”千家萬戶的黃口小兒追著詢問家中長者。 有那附庸風雅之人念了念,摸了摸胡須賣弄笑道:“江水清,江水濁,這說的是開元三年,天災(zāi)時襄江倒灌淹沒萬頃農(nóng)田一事。似火燒,半枯焦,自是指著如今的旱災(zāi)罷了,如今只怕也是百姓心中著急,什么童謠都能傳唱起來……” 每一句都懂,可這連起來—— 似火燒,半枯焦,八月底,九月初。 生女充做鳳凰兒,不見尸骸相支柱。 皇后的生辰在九月初,而她出生那年,便正是開元三年。 而不過須臾間,歌謠背后的真相便被眾人翻出。 說是符家有一女,名曰菖蒲,生而克父母。年幼時久居深宅,與暫居府上的一美貌少年朝夕相處。二人一同識字念書,后日久生情。 后來呢? 后來,開元三年,二月,菖蒲假借外亂之名,私自支離府兵,放走玉奴。 同年九月產(chǎn)女。 此瞞天過海之計倒是順遂,卻是邊關(guān)尸骨不可見,因她一念之差放走的人,日后對朝廷,對百姓帶來多大災(zāi)難。 可天譴只降臨到了平民百姓身上,反倒是她生的那個女兒啊,順順當當做了他們的皇后。 登時,百姓之中的憤恨頓時猶如火苗入了荒林,熊熊大火升騰而起。 更有甚者,皇宮重重守衛(wèi)闖不去,便聚眾圍堵住了官道沖著禁衛(wèi)嚎哭怒罵。 “皇后還在宮里!你們?nèi)⒒屎髱С鰜?!她母親當年與前朝太子勾搭成jian!害了我大徵百萬將士!她該以死贖罪才是!” “蒼天長長眼吧!這等孽種,這種生來就該下阿鼻刀地獄的罪人!怪不得老天爺也要將下天譴!報應(yīng)到了大徵身上!報應(yīng)到了我們身上!” 更有人抬著一個眼瞎耳聾頭發(fā)花白的老嫗出來,那老嫗趴在地上,渾濁的一雙眼瞧不見事物,竟還能流出渾濁老淚。 她一雙泛白的眼,死死朝著禁廷之處,又是捶地又是捶胸,“我六個兒子,為了南征五個丟了性命!大兒子三兒子死于毒瘴,二兒子尸骨無存!剩下兩個一個被一箭穿心,另一個為斥候,被南人捉住,活活剝皮抽筋!如今,你們告訴我,我該如何是好?該如何是好……” 動情之處,叫許多人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諸人看熱鬧不嫌事大,憤怒叫囂著:“將皇后捉??!將她綁到通天柱上!放火祭天,想來老天爺看到,定然就會降雨,定然會收回天譴!定然能告慰英魂在天之靈!” 越來越多的百姓聞訊加入而來,各種污穢之言充斥四處,登時場面亂作一團。 禁衛(wèi)再是以一敵百之輩,寡不敵眾面對這等猶如蝗蟲過境的百姓,自然是沒辦法下手,更不該下手。 便是連他們自己都覺得顏面無光,心中悲憤。 他們亦是有血有rou的臣民,如何能不感同身受?誰又能忍的下這口氣? 幾位禁軍平定了宮外亂民之事,滿心疲憊的回宮守值,便忍不住私語道:“這幾日每每想來我這心中便是憤慨難平!我等忠良之后,祖輩便隨太祖征伐天下,本該報效朝廷身先士卒,如今卻冒著天下不齒護著這等人……你也聽說那些舊事了?皇后……皇后她的身上背負了我們多少同胞的尸骨?想來我這心里就不是滋味……” 亦有能看的分明的人:“曖,莫要說了莫要說了,也不能全怪她,你也不是不知,如今只怕是人云亦云,有人借著這些歌謠興風作浪敗亂朝廷罷了!如今這等關(guān)頭,我們可不能被帶偏了!再說……出身也不能選擇,皇后這些時日也可憐……” “可憐什么!好吃好喝供著,頓頓二十幾道菜呢!有那死了五個兒子的老婦可憐不成?只是我更恨那善化長公主,那般人竟還受大徵百姓供奉數(shù)十載!當真是豬狗不如敗壞門楣的東西!” 禁衛(wèi)幾個并未避諱有宮娥在場,一個個義憤填膺。 春瀾實在再受不了外邊一聲聲刺耳之言,狠狠將門簾摔下。 她實在忍不住朝著守意抱怨起來:“這般委屈的日子,究竟要過到何時?娘娘日日憂國憂民,身子日漸消瘦,這群人如今嘴里還沒一句好話!” 守意看著窗外的花海,看的出神,聞言慢吞吞道:“說的本也是實情罷了?!?/br> 春瀾一驚,心中火氣頓時就起來了:“你這是什么意思?” 守意不想與春瀾爭辯這等旁人心知肚明的話,卻被春瀾扯住袖子,一副要與她爭辯到地的架勢。 守意也是生氣,一把撤扯回自己的袖子,冷譏一聲:“我能有什么意思?如今乍一聽聞娘子身世,終歸有些意難平罷了,哎……說了你定然也不愛聽。我也是俗人,與他們一般模樣的俗人罷了,哪里有你春瀾忠主!” 守意頗有些破罐子破摔,大著膽子什么話都說了出來。 一開了個頭便如何也止不住話語,“想想這些人,若是事不關(guān)己是,誰會沒事兒做成日跟著瞎起哄?聽聞許多孩子爹戰(zhàn)死娘改嫁,他們便是吃百家飯如同豬狗一般長大,你是自小伺候在長公主身邊的,聽聞以往是符家舊人,長公主待你最是和善了,連銀錢都比我們高許久,只怕是沒經(jīng)歷過我們那般的日子……就說是珍娘,你道她為何那日出宮過后便一病不起?昨兒個我還聽見她夢中隱約哭泣!問她她一句話都不肯說,不過她不說我也知曉,無非是心里難過罷了,她家還是興州軍戶,如今能放下心里那道坎么……我這都還算是好的,我甚至還有聽說,有人傳陛下中的是南應(yīng)的毒,這下毒之人還不定是誰呢……” “你閉嘴!枉娘子這些年如此待你,在永川時你犯了多少錯事鄭夫人盧娘子幾番要尋你麻煩都是娘子護著你!如今你也要跟著旁的人落井下石不成?!娘子與陛下夫妻伉儷情深,如何容得你這張嘴胡言亂語?你滾,你給我滾!再叫我聽見,當心我撕爛你的嘴!” 二人正吵著,卻見紗簾吹起,本該在顯陽宮中侍奉皇帝的娘子不知何時悄然坐在臨窗軟凳上。 那雙往日瀲滟無雙惑人心魂的眼眸,如今滿是灰白一片。 樂嫣許久沒飲過水,只覺干涸的唇瓣一點點裂開,血腥蔓延在唇舌之間。 連地毯上的橫紋都在眼前打起了圈。 她想抬手說些什么,卻一招不慎,踩空眼前的腳踏,矮身滾了下去。 好在殿中四處都鋪著厚實地衣,便是摔倒了并未摔出傷來。 饒是如此,她膝蓋手心上未好的傷口,又被刮的火辣辣的疼痛。 她伸出手想要瞧瞧傷口,卻是白蒙蒙一片什么也瞧不見,甚至耳畔嗡嗡作響,聽不見身后眾人的話。 樂嫣深深吐息幾次,才恢復(fù)鎮(zhèn)靜。 …… 她的耳畔不由得回想起方才聽到的話。 三度南征,大大小小數(shù)百場戰(zhàn)役,還有這些年無休無止的動亂,前朝因周道淵南渡,前撲后繼企圖復(fù)辟的勢力。 受難的何止數(shù)萬之眾…… 樂嫣狠狠咬著自己的唇。 心里悲嘆道,阿娘啊阿娘,這一切當真是真嗎? 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么? 你當真為了一個男人,為了如此一個男人,拋棄了所有人?背叛了所有人? 不可能啊…… 母親明明死前都緊攥著她的手,叫我忠君…… “娘子!娘子……您千萬聽信守意的胡話!她懂什么?她不過是人云亦云,腦子糊涂了……”春瀾捧著樂嫣的手,被樂嫣的神情嚇得語無倫次,只能一遍遍勸說。 守意亦是嚇得面色慘白,不由得抽打起自己的臉,“娘子我錯了!娘子我錯了……” “你滾,娘子才不想再看見你!”春瀾狠狠的推開守意,獨自守在樂嫣面前。 樂嫣像是抓到了救贖,她攥住春瀾的手腕,聽不到回音,只得喃喃自語:“我母親一直告訴我為人要忠貞!要忠君,要終于外祖,忠于舅舅,要衷于大徵啊——她怎會做出這般的事情來?你們要信我,要信我啊……” 第95章 修過 皇后輕輕靠在塌邊。 一身茶青長衫, 朝著塌邊沉沉睡著,單薄的背脊仿佛一片羽毛一般,脆弱。 她夢中眉頭緊緊蹙著, 時不時一聲壓抑至極的低吟。 這一覺, 她只覺得從未有過的昏昏沉沉。 甚至夢見了逝去多年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