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為夫人寸心如狂 第131節(jié)
后世有人常傳,應帝長女,‘遠山芙蓉,沉魚落雁之姿。’ 這般相貌舉止,禮節(jié)不出差錯,如何也不像是一個才被尋回的公主…… 樂嫣對眾人贊揚聲充耳未聞。朝著皇后行禮過后,緩緩落座。 她抬眸卻見命婦間面靨繁復,各色斜紅胭脂,長裙曳地,大袖翩翩,飾帶層層疊疊。 禮節(jié)與大徵相似,穿戴之上細節(jié)卻與之相差甚遠。 繁華、飄逸、奢麗。 皇后猛然間多出一個女兒來,底下多有命婦偷偷打量皇后神容。 卻見皇后唇上含笑,心無芥蒂朝著一眾命婦笑著:“這孩子自幼待在北地,如今才尋回,該是普天同慶的喜事兒。奈何如今正是兵荒馬亂的時候,國君也實在抽不出空來……” 雖是宮宴,國君卻并未前來。 命婦齊聚殿中,滿殿珠圍翠繞觥籌交錯間諸多女眷立即迎合起皇后的話來。 皇后聽著,與幾位世家夫人問話,又看向樂嫣,見她并未穿宮裙,甚至連步搖金冠也未曾佩戴,詫異問她:“可是那身宮裙不合身?禮冠為何不戴?” 宮裙是樂嫣自入宮那日便由著女官親自量體裁剪的,如何也不會不合身。 至于那頂通體以綠松瑪瑙,珍珠寶石頭冠,當真是極盡奢華。 只可惜聽聞那頂禮冠乃是宮中特意為棲霞公主及笄禮上所制,這些年來更是只有棲霞公主能佩戴。 樂嫣沒有奪旁人東西的喜好,更何況是那位—— 她垂著眸,嗓音聽不出情緒,只道:“多謝皇后抬愛,只是棲霞公主的金冠,我不當用?!?/br> 眾人非是傻子,一聽這話不由得目瞪口呆。 皇后眼中閃過慍怒,自己肯贈與棲霞及笄禮上的金冠給她借戴,怎知她卻如此不識抬舉? 她微微蹙眉,正欲發(fā)言,卻聽殿外嘈雜紛紛。 “娘娘!喜事!” 宮人倉惶跑回來,顧不得眾多命婦在場,便朝著皇后報喜:“娘娘,是公主!是公主回來了!棲霞公主回來了!” 皇后一怔,手中酒樽應聲落地,面上登時喜不自禁。 宮人話音方落,殿外廊下已經(jīng)傳來女郎沙啞的哭聲。 “母后……母后……” 棲霞不顧殿外宮人勸阻,淚水如珠闖入殿中。 望著上首雍容華貴的女子,棲霞痛哭著撲入她的懷里,喃喃哭道:“母后,女兒回來了……” 她本該是眾星捧月,是大應最為金尊玉貴的帝姬,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這生中還會遇到過如此苦難。 一路顛沛流離,食不果腹,幾次險些葬身大徵鐵騎刀下。 甚至為了躲避追兵,她們一路不敢走官道,只能抄著最偏僻的林間小道,一路追兵不斷,只得藏身各處腐敗樹坑地洞。 飲泥水吃野草充饑,與蛆蟲蛇蟻為伍。 身邊的婢女護衛(wèi)幾乎死絕,才得以護送自己回了大應。 望著自己生長于此的國土,望著那些臣民百姓,棲霞不由得痛哭流涕。 她早就悔了…… 后悔當日為何不肯聽母親的話,為何偏偏要淌這趟本該不屬于自己的渾水? 若是她不曾離開父母身邊,便不會遭到如此苦難……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被屎笠嗍茄酆瑹釡I,輕輕摟著女兒消瘦不堪的肩頭。 忽地,棲霞身子一僵,她看到了殿中那張化成灰她也忘不掉的面容—— 她似乎是不可置信一般,神情漸漸染上憤懣。 一把推開皇后,沖了過去。 宮人們連忙將樂嫣護在身后。 “她如何會在此處?!” 棲霞滿是傷痕累累的手指著被人眾星捧月的樂嫣,嗓音幾乎泣出血來。 她尖聲質(zhì)問:“她怎會在此處?!” 皇后見到憔悴至此的女兒,正是肝腸寸斷之際,又聽她如此胡言亂語,不由輕聲呵斥:“不得無禮,這是你長姊……” 棲霞狠狠摜掌往阻攔自己的婢女,連皇后的勸阻也不放在眼里,只大聲道:“她才不是!她才不是我長姊!” “她是大徵的廢后!她是大徵的廢后!” 樂嫣眉眼生的好,眉眼嫵媚,眼波含情,九成像了南應國君。 若說她不是國君之女,眾人自是不信。 可這大徵廢后—— 殿內(nèi)諸人聞言面色微變,紛紛朝著宮人身后的那位投去狐疑的眸光。 樂嫣見此沒說什么,心中卻咯噔一聲,暗道不妙。 兩朝如今這般敵對,自己一而再再而三跟大徵扯上關(guān)系,只怕跟是不妙…… 她思忖對策間,又聽殿外有衣裳窸窣聲。 國君身后跟著幾部尚書,負手從殿外走進來。 場面寂靜,并無人通傳。 殿中這場鬧劇,卻隨著國君到來悄然而止。 連棲霞方才的瘋癲神色也緩和了幾分。 “阿耶……” 國君蹙眉的神情,叫自幼慣會撒嬌賣癡的棲霞想也不想便含著哭腔示弱。 “阿耶…女兒回來了?!?/br> “蕓娘回來了……蕓娘險些就死在北朝刀下,再見不到阿耶阿娘了……” 她哭的泣不成聲,好不可憐,滿殿中眾人跟著動容。 國君行至寶座之前眸光掃視一圈,才從那張寬大龍椅上坐下。 滿殿落針可見的肅靜聲中,國君淡聲道:“蕓娘回來了?” 皇后快與他做了二十載的夫妻,自然察覺到他神色中的不善,心知若是再叫棲霞折騰下去只怕會惹怒了他。 皇后當即眼神使喚女官將棲霞勸下去。 她又親自給國君斟酒,道:“這孩子受了好些驚嚇,一路又吃盡了苦頭,難免有些胡言亂語陛下千萬別與她計較。今日是給大公主設的宮宴,別為了這孩子胡言亂語惹了心情……” “我不走!” 皇后話音未落,棲霞又掙扎起來。 往日她是帝后掌上明珠,走在何處都是眾人恭維的焦點,今日好不容易回朝卻見到如此一幕? 她低頭望著自己裹滿淤泥的裙擺,又見如今端坐寶塌之上容光絕艷的樂嫣。 只覺得自己的一切,都被她毀了!被她奪走了! 如今她竟然還恬不知恥來奪走自己的父母? 為她設宴,為她接風洗塵?竟是要趕自己下去? 憑什么? 憑什么? 自己明明才是阿耶最喜歡的女兒! 棲霞兩手用力攪在一起,指甲都快摳出血來,她強硬掙開宮人,朝著上首的帝后尖聲質(zhì)問:“你們怎么可以這樣!” “大徵人要將女兒趕盡殺絕,你們?yōu)楹尾粴⒘怂?!不殺了她?!?/br> 國君指尖刮過案面凹凸的紋理,倒仍是一貫淡然的神情,望著棲霞長長笑了一聲。 “公主魔怔了,帶下去請疾醫(yī)好生瞧瞧?!?/br> 第106章 國君面上波瀾不驚, 未見慍怒之色。 底下的人卻一個個面容微變,再不敢放任這位公主胡言亂語,宮人們一擁而上, 掩著棲霞公主的口鼻將她合力幾乎是拖了下去。 殿中剎時間安靜下來。 眾人見國君如此袒護之舉, 皆是不再敢竊竊私語。 國君越過重重人群, 視線落在殿中鳳鳥銜環(huán)熏爐之后的樂嫣身上。 樂嫣這才站起來, 朝著國君行禮, 國君卻只揮袖:“有話宴后再說。” 饒是她有再多的話語,也知曉此時不是再出風頭的時候, 只得按捺住心頭忐忑掖著兩袖重新坐下。 她想, 國君的性格倒真是沉得住氣, 觀之風流蘊藉,龍章鳳姿。 自己一晃來南應也有十幾日了……這些時日他是一句旁的話都沒開口。 原先想先等著他開口, 如今倒是自己先等不得了。 她呆呆地坐了有好一會兒, 見國君那高處人來人往, 朝臣往那高處恭維賀詞,言語間難免涉及如今戰(zhàn)事, 皆是眉心微蹙頻頻嘆息。 想必是北伐局勢不好。 國君當真是忙人, 像是走流程一般, 只往宴中來了一遭, 便又有邊境軍事消息傳回,連一口菜也沒吃, 領著臣子匆匆去了。 殿內(nèi)眾人都沉浸在這等威嚴肅穆情緒氛圍之中,方才的消息傳報, 國君甚至來不得避諱旁人, 眾人離得近的皆是聽到了一些。 知曉朝中戰(zhàn)事不利,又是敵軍襲營, 一個個聽聞膽顫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