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書迷正在閱讀:落魄后,我成了娛樂圈頂流、直男女裝后和校草網(wǎng)戀了、親你一口怎么了、和那個渴膚癥同居了、一厘錢、冬日戀愛指南、傅總又被小替身拿捏了、逼瘋了言情文男主、肖總和他的秘密前男友、重生之龍葵(骨科 H)
情勢至此,我反倒鎮(zhèn)定下來,看了眼那包香煙,說,是不是爸的啊? 母親細笑一聲,是很不妙的訊號。她抬聲喊父親,老陳,過來。 什么事?父親走進書房,看著我們有幾分不解。 母親把手中煙盒拿給父親看,問,是你的煙? 父親瞧了眼,說,我從來不抽這牌子,你還不知道?這哪來的? 母親打開煙盒,里面還有大半包,她眉心微微蹙起,說,我也想知道,哪來的? 母親的聲音徐緩,卻像很沉的烏云壓到人的頭頂。沒有人會愿意見到她臉上萬鈞雷霆。 父親掃了我們一眼,作起不發(fā)一言的看客。 母親猛將煙盒摔在我們的書桌上,喝道,老實交代!你們兩誰藏的? 這時父親悄悄退出了房間。他從不打攪母親對于孩子的教育。 我斷然否認道,怎么可能是我的?語調(diào)平穩(wěn),聽起來不像謊言。況且我賭母親會信,因以往聞到二手煙我總是掩面難忍。我竟在心中欽佩自己的冷靜。 而陳年依舊沉默。 怎么不說話?陳年。母親的質(zhì)問連名帶姓。 可陳年垂著頭,我看不清他眼睛,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安靜幾乎等同默認,母親沒了耐性,但她一定要聽到回應,于是她按著怒意,道,陳年,我最后問你一遍,這東西是不是你的? 自幼時起,母親就是家中最威嚴的形象,對于她的懼怕成了刻骨銘心的本能。這包香煙像一截引線,使周遭空氣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 陳年輕聲開口,媽,對不起。 我偏頭看了他一眼。 母親似是抖了一下,指著陳年道,好,好啊,陳年你真是叫我意外……什么時候?qū)W會的? 陳年說,沒多久。 母親一本書砸了過來,厲聲問,你怎么想的??? 陳年一頓,低聲說,一時好奇。 母親和陳年彼此對峙,我雙手背在身后,沒人看見它們緊緊絞在了一起。我不曾預想這樣的局面,可從我矢口否認那一刻,就應該意識到自己的下作。 母親聲音發(fā)顫,摻著森然的笑:陳年,我沒想到你這樣辜負我的信任。 要讓母親相信我,就不能再相信陳年。我沒有理由去替陳年辯解,只是將錯就錯,看著陳年擔下本屬于我的責斥。 陳年不再講話,母親的傷心與憤怒才剛剛醞釀起來。她抄起手邊待整理的那些書,一本本砸向陳年,厚的,薄的,輕的,重的,一本本砸到陳年的身上,哽咽痛斥:我一直以為你有多乖巧懂事,最讓人省心……哪怕有時候你成績跌了,也從來不多罵你兩句……我之前和人家說,我家年年以后就算考不起大學我都不會怪他,因為我知道他自覺、認真,考不考得上都盡了力……結(jié)果你背著我在干什么?還學會了抽煙?你為什么,到底為什么啊…… 夏季的衣裳薄,陳年裸露的胳膊很快紅腫起來,他仍是一動不動。我眼睜睜看著每一本書砸過去,將我的過錯越迭越深。原來我是多么懦弱。 母親手邊的書扔完了,就用手握著拳頭捶打陳年,拳頭和她的淚一起落下來。她哭訴父親對孩子教育的失職,哭訴自己的失察。 我終于害怕母親失手打傷陳年,擋在他身前,小聲說,媽,別打了。 母親忽然問,陳醉,你知不知道這事? 我沒讓她知道。陳年很快替我回答,又說,對不起,媽,我再也不抽了。 母親又去檢查陳年的書包,嘆氣抹淚,坐了好一會,最后對陳年說,你知道你多令我失望,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母親攥著那包煙走出了書房。陳年蹲下身,開始收拾地上散落的書。我看著他,繃緊的身體像瞬間脫力,我坐在桌前捂住臉,突然極小聲地抽泣起來。 陳年沒有像從前那樣過來安慰我。他將書整理進箱子后,坐回來繼續(xù)他的功課。 屋外母親在責怪父親不肯戒煙,對孩子也疏于管教。又過半天,聽動靜應是回房休息了。我再沒心思放在書上,看一眼陳年,紅痕鮮明刺目,烙在他的胳膊上,難堪的卻是我。 陳年洗過澡上來時,我手里捏著支藥膏。他一走到床邊,我就拉過他的胳膊開始擦藥。藥膏散著草本味,和陳年身上的香皂氣息混在一起。陳年就那么靜靜地看著我。藥膏在我的指腹融開,摩擦過他的肌膚紋理,我忽有一種時間在下沉的感覺。它變得有了分量,沉降在我的四周,裹挾著我。 我問,不是你,為什么要認? 陳年說,你的錯就是我的錯。 我看向陳年,他的眼睛里寫著理所當然。 他從小就如此。我頑皮惹禍,他攬下所有,替我受責罰。別家小孩闖禍,要遭大人訓斥,多是去尋爺爺姥姥乞求庇護,而我皆仗著陳年。陳年就如同我的盾牌。可今天是母親最嚴厲的一回,她頭一遭動手打孩子。我們都害怕觸怒母親,陳年倒好,主動往槍口上撞。而我呢?我分明知道,陳年是一定會替我背鍋的。只有他,也只能他。母親不是好糊弄的,她得不到答案怎會善罷甘休,如果陳年沒有承認,等母親翻找我們的書包,她會看見我的包里有一只打火機。陳年事先并不知情,卻很快就反應過來。他認錯的神情,認錯的時機,把握恰當,不顯刻意。他選擇預先掩飾我的過錯,而非等我受罰時求情。我是一心自保的壞蛋。他卻是成熟的替罪羊。 壞蛋很愧疚,對陳年說,對不起。可這道歉多輕浮。 陳年將手搭在我的后腦,說,醉,你要真覺得對不起,就答應哥別再碰煙,行嗎? 我搖搖頭,說,不碰了,再也不碰了。 那包煙是寧扇給的。我出于不安分的好奇,想體驗抽煙的滋味??申惸暧脦椎纻?,中止了我年少時期躁動的試探。 在這天以后,相當長一段時間,母親對陳年都帶著些冷漠和猜疑。時不時的,母親就會檢查陳年的手指和書包,尋找是否還有香煙蹤跡。他們的母子關(guān)系蒙了層淡淡的影,根源在我。 不知是我虧欠陳年,抑或我原本就是陳年的債。 日子一晃再晃,忽遭人生第一場告別。母父餐桌上宣布,我們即將搬家。不小的變動,我和陳年不禁對望一眼。家中經(jīng)濟有些起色,雖在衣食住行里隱約可察,但不料至于到了搬家的境況。我問母親要往哪里搬,母親笑笑,講離學校不遠,而且房子大,兄妹可以一人一間,互不打擾。我扒拉著飯菜,聽母親問,怎么,搬新家不高興嗎?我說,我沒嫌現(xiàn)在的家小。父親說,小孩兒住哪兒都不嫌小,可還是寬敞些好,你跟你哥都大了,早不該擠一塊睡了。這話虹紫也講過。我悶頭不說話,便是不服氣,什么早不該,只他們心思古板,想得復雜。母親說,過兩天帶你們?nèi)タ纯葱路?,也不急,等放假了再慢慢搬。陳年問,那這里呢?母親問,這里怎么?陳年問,這間房子要怎么處理?你們想出租,還是賣掉?母親說,看情況。我將屋內(nèi)環(huán)顧一周,很緊張地央求母親,媽,留著吧,別賣掉,也別出租。沒想到母親爽快道,行,那就留著,你倆打出生就住這兒,就當留個念想。 從此住一日少一日。小閣樓的破舊因離別而愈顯親切。墻壁斑駁,門框上的印痕,是以前同陳年比身高。寫字桌讓玻璃壓著,雜七雜八好些東西,從報紙上剪下來的小詩啦,日歷本里扯下來的頁子啦,遠方親朋的明信片啦,我和陳年的隨手涂鴉啦,游玩時拍的相片啦……都教歲月熏上了寂落的黃。桌上兩只搪瓷杯,我常常飲完懶得續(xù),就徑自去拿陳年那杯。筆筒是我和陳年自己做的,硬紙箱裁開,舊報紙涂上糨糊,兩只簡筆小動物作伴,我畫小狗,他畫小貓。陳年畫的比我丑。桌角那只水晶球才別致,里頭金魚擺尾,荷葉亭亭,是爺爺過去用來鎮(zhèn)紙的。我們不練大字,擺在那兒單單是附庸風雅。 喬遷新居,要挑好日子,晴空萬里。假兩層小閣樓,十余年日月風雨。新房子當配新物件,就沒什么好帶走,可收拾完了,閣樓到底顯得空曠,像孤單的老人。我爬上木梯,做最后的檢查。盯著木板床出了會神,我忽然展臂一倒,將整個身體壓在床上,不變的吱呀吱呀。床的橫梁有裂縫,陳年和我躺了十幾年,竟也沒塌。這時陳年上來喊我。陽光越過窗戶,將他的臉鍍成白金色,多漂亮。我捏住枕頭,蕎麥殼沙沙地響。我說,陳年,我真想把這張床帶走。 陳年也倒在我身邊,說,最后躺一躺。 我望著陳年,每天睜開眼最先瞧見的一張臉。近在咫尺,朝夕在側(cè)。我們的呼吸沒有距離。我們的親密與生俱來。可這是最后躺一躺。 最后一包行李也提上后備箱,和街坊鄰里道過別,我們坐上車,向新家駛?cè)?。我探出車窗看閣樓,越來越遠,越來越小,再被新鮮街景遮蔽。驀地,我想起什么,抓住陳年的胳膊說,有樣東西忘了拿。陳年將一個包裹拉開,拿出小狗布偶,早有所料般,問,它?我一把抱住布偶小狗,說,這可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生日禮物。 小狗褪了色,舊舊的,但依然可愛。剛剛在家里遍尋不見,我挨個兒地問誰看見我的狗了?誰看見我的狗了?母親就催我揀必要的收拾,其余東西晚點再找,趕時間呢。臨出門我倒忘了。那時陳年上來喊我,我先下閣樓后,他在床底看見了小狗。 我摸摸布偶小狗的鼻子,對它說,等到了新家,氣味就不一樣了,你會習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