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書迷正在閱讀:落魄后,我成了娛樂圈頂流、直男女裝后和校草網戀了、親你一口怎么了、和那個渴膚癥同居了、一厘錢、冬日戀愛指南、傅總又被小替身拿捏了、逼瘋了言情文男主、肖總和他的秘密前男友、重生之龍葵(骨科 H)
我當然無數(shù)次想象過重逢,欣喜若狂,喜極而泣,卻不能真切體會到現(xiàn)在,原來是種平靜。真的是靜,千帆已過,毋庸贅言。一只眼望著另一只眼,一雙眼陷進另一雙眼,很深很深。 大概他趕路倉皇,衣衫掛著灰,卷著皺,不及收拾整凈。風塵仆仆一張臉,容顏沒更變,卻又見不出過去蹤影。肌骨遭霜雪磋磨,硬的硬,沉的沉。原先細凈白膚,雨淋日曬又風吹,黯的黯,粗的粗。軍旅勞頓,周身憔悴,他雖有消瘦,可還是更挺拔。深烏色一對眼仁,似窗百葉折起,透出亮來。 陳年向前邁步,攜兩載韶光滿身風土,遮天蔽日般緊緊擁住我。耳邊是他胸腔用力的顫動,這身軀鮮活無恙,多好的。 等陳年從浴室出來,換了身衣裳,母親將他翻過來轉過去,察看是否有傷病。陳年淡笑道,我命硬,子彈跟長了眼睛似的,躲著我飛。母親忙擺手說,我聽不得那些……多虧佛祖菩薩保佑,過去的事就把它忘掉,你如今回來,往后該過安生日子了。 我隨陳年上樓,潛進他房里,去翻他的行李。背包內容堪稱寥寥無幾,連必備用品也缺乏。陳年對我說,特殊時期,輕裝簡行。我摸索到一只束口絨布袋,拉開瞧,是那只銀色腕表。表盤有裂痕,指針想必已很久不走了。陳年見了,很有些歉疚,說,是我沒收好它,回頭去找人看看能不能修。我仍將表裝回袋內,說,壞就壞了,也該換個新的了。我躺倒在柔軟的床鋪,一聲喟嘆。本想透過陳年的行裝,捕捉些蛛絲馬跡,看看他這么久以來沒有我參與的生活,不料所獲這樣單薄。我伸出手遮擋那吊燈的光芒,對陳年說,哥,和我說說你這兩年是什么樣,說說戰(zhàn)爭里你遇到了什么,好的,不好的,都告訴我。陳年關了燈,躺在床的另一邊,輕輕開口,都過去了。我猝然覺察,他的音色已蛻變完全,行經我錯失的時間,釀就得溫潤而低醇,浸得我耳蝸微麻。我摸了摸陳年的發(fā)頂。都過去了。那些殘忍的,驚惶的,孤單的,不安的。陳年笑起來,說,是不是很硬?他現(xiàn)在的頭發(fā)短,因此沒從前柔順,排針似的齊齊挺立,扎著我的手心。我說,哥,留長發(fā)吧。陳年應了聲好,又拿手來撫我的發(fā),說,這樣長了。他松開發(fā)尾,忽問,那你呢?我在昏暗中對上他目光,問,我怎么?陳年像在我眼中探尋什么一般,最終篤定道,這兩年你過得不開心。我偏過頭駁他,怎么不開心?你以為你不在我就過得不好么?陳年說,眼睛騙不了人,不過,你不理我的時候我確實過得不怎么好。他輕言輕語,將我的心臟揉出褶痕。陳年嘆一口氣道,爸媽離婚的事,竟然誰都沒有告訴我。我說,你離家遠,他們自然覺得應該少說讓你不寬心的事。半晌,陳年才道,他們分開前,肯定常常鬧不愉快。我說,我都忘了。陳年說,我最怕你學會了忍受,還是像小時候那樣好,碰到一丁點委屈都要頭一個讓我知道。我沉吟片刻,說,我真的忘了,哥,我只是覺得,你不在的時候,這所房子好像沒有那么像家。 這么說也許辜負了其他人,可是陳年,生命里你不在場的時間,全都被我視作無足輕重的,所以連記憶都是淡色。 陳年問我明天要不要同他一道去看父親,被我一口回絕,他也就不勉強。 耳邊陳年的呼吸漸漸均勻,我聽了很久,終于輕身下床,剛拉開房門,陳年卻醒了,問,你去哪兒?我頓了一頓,回頭笑道,當然是回自己房里,你以為我還像小時候那樣黏著你么?我上個月就滿十八了——對了,過兩天你陪我去趟郊外的小山廟,我得還個愿。 陳年,你能平安歸來,我應該知足才對,對嗎? 甫進家門便聞廚房飄香,復合濃郁,我走過去,灶前一道秀頎身影,系著黑圍裙,正在案上細致地忙活。陳年將切好的食材放入碗中,把砧板抹凈歸位,起鍋熱油,說,再過半個鐘頭開飯。我嘖了聲道,嚇一跳,還以為是趙姨回來了。又湊上前,揭開旁邊那口砂鍋瞧了瞧,竟是黃燜栗子雞。再看陳年,卻從口袋里摸出本小冊子,口里念著:先下蔥姜蒜煸香,火候把握不好時就全程中小火……我踮起腳在他身邊看,字跡密密麻麻。陳年心里有了數(shù),便將本子塞回去,我順勢在他腰前口袋一掏,邊翻邊念:木樨rou、糟熘魚片、荷葉粉蒸rou、雨前蝦仁、四喜丸子……這好些都是趙姨做過的菜呀?陳年翻動鍋勺,眉梢揚起,笑道,我那天在外邊碰見趙姨,順便就跟她討了食譜,她講這些都是你愛吃的。鍋中騰煙那一刻,他的臉影影綽綽,我單手環(huán)上他的腰,記錄菜譜的小冊子從指間滑進口袋,我將臉貼了貼他背脊,輕聲說,好幸福。陳年瞥見我另只手里提的袋子,問,買了什么?我拿出包裝盒在他眼前一晃,說,給你買的護膚品。陳年說,我用不上,你自己留著吧。喂,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臉,搖頭道,有這么一副臉蛋是上天偏愛,您可別暴殄天物。 陳年在我的督促下不得不仔細敷起臉來,涂上厚厚一層白泥,掩去原來面目,卻仍是好看,恍惚一座云石雕塑。我拿手機照了下來,陳年忽道,你把床底那只盒子拿出來。我便依言去拿,他又叫我拆開。是相機和膠卷。我霎時望向陳年,他溫潤地笑著,說,補給你的十八歲生日禮物。 列車疾馳而過,十八年舊夢在車窗外模糊成雋永。 由于參戰(zhàn)之類的關系,加之通過了必要考核,陳年得以就讀航大。幾經曲折,做回學生。兜好大一圈,吻過生死線,卻又懷抱初衷。航大與我的院校同在省城,班車幾站便到,以此和陳年見面不算艱難。 開學沒多些時日,我去航大找陳年,同他講自己的計劃。彼時陳年剛下課,舍友約他打球,他擺手講今天不去,而后帶我去餐廳吃飯。挑了處僻靜座位,陳年問,怎么忽然想申請校外住宿?不習慣宿舍嗎?我點頭,嘗了口飯菜,說,舍長和主任是親戚,開學票選班長,宿舍幾個人只有我沒投她,被她們穿了幾回小鞋。陳年眉色一凜,將筷子捏緊,問,她們怎么你了?我看著他泛白指尖,不自覺有些微笑,說,你妹可不是好欺負的,就是厭煩,還是搬出去好。陳年想了想,說,可搬出來畢竟沒有住校方便,能不能申請換間宿舍?你才入學,還是和同學多接觸些比較好。我搖搖頭,將菜里的花椒一粒粒揀出來,說,我不適合群居,也從來不樂意向外界妥協(xié),我的成年,意味著可以選擇不融入。陳年夾了片牛rou給我,說,你主意正著呢,不過,只是因為舍友不和,學校能批準你的申請嗎?我提起嘴角,說,所以我給他們的理由是,我有病。陳年眉心一跳,被辣椒嗆著,咳嗽兩聲后,說,我周末陪你看看房子。 拼個桌。有人托著飯盤兀自在陳年身側坐下,瞧了眼陳年,又瞧瞧我,臉上笑容模棱兩可。飯廳還有不少空位,我打量著來人,想必是和陳年相熟,然而氣氛卻略顯怪異。陳年不正眼瞧他,反將自己飯盤往另一側挪了挪,這舉止不像讓,更像躲。我不免生了興趣。陳年一向與人為善,心懷寬容,極少能從他的臉上讀到如此明顯的抗拒。男生不以為意,慢條斯理地咀嚼,然后點評:這排骨燒得不錯。他眉宇生得張揚桀驁,看起來倒像只要自己稱心遂意就不在乎其它的那種人。 他肘擊了下陳年,說,怎么,不介紹一下?陳年白他一眼道,吃你的飯。男生便把目光轉向我,笑著伸出手,說,你好,我是桑奚。我也伸出手,說了句你好。余光卻瞥見陳年,他望著我和桑奚握住的手,面色有些不悅。我松開手,沒和桑奚交換姓名。他也沒追問,只是對陳年道,聽說人約你看電影又沒約成,原來是因為她啊。我當即問道,誰約他看電影?桑奚唇角一咧。他那嘴角常常咧著,世上總有什么事教他得意似的咧著。他挑起眉梢看我,說,我們系的系花,不過,你以為就她一個?開學以來約陳年出去玩的姑娘可不少,這家伙是個搶手貨,你可得提防著點。桑奚全然看熱鬧的促狹,我笑瞇瞇回望他,說,提防什么?我哥從小就長了張禍水臉,我有什么辦法?倒是你,該不會在忌妒他?桑奚啞然,張了張嘴,才說,他是你哥?他又看向陳年以探詢答案,陳年只是飲湯,眼神掩在捧起的碗里。桑奚就這么直直盯著他,直到他放下碗。陳年抬眼睨他,說,不然你以為呢?我問桑奚,怎么?我和他長得不像?桑奚端詳片刻,說,你比陳年多了點殺氣。陳年聞言下意識瞧我臉色,又去瞪桑奚,胡說什么。殺氣從何而來?我溫和地笑了笑,夾起面前的菜,說,航大的餐廳比我們學校的要好吃,看來我以后要常常光顧。 說來桑奚自知道我和陳年是兄妹,神色倒有些輕微的古怪。他重新向我介紹自己:以前我和陳年一個部隊,現(xiàn)在是同個專業(yè),緣分匪淺。我因說,那你們也算是生死同袍。桑奚卻掏出手機說,有電話號碼么?我一愣,即聽陳年道,你要做什么?桑奚攤手,說,交個朋友咯。我看出陳年有些不情愿,仿佛桑奚是個多不靠譜的家伙。若在從前,陳年不喜歡,我便懶得結交,可今時不同往日,我拿出手機,讓桑奚輸入號碼。我對桑奚說,你別誤會,交朋友的自由,他有我也有。桑奚笑吟吟看了眼陳年,說,陳醉她可比你有意思。陳年無奈,只道,沒事少打攪她。 陳年送我到站臺,陪我等公交。他摸摸我的發(fā)頂,說,在宿舍受了委屈,就馬上打電話告訴我。我笑起來,說,別擔心,沒聽桑奚說么,我殺氣重。 夜里我收到一條短信:手表的事兒,對不住了。發(fā)件人:桑奚。 什么意思?我問他。 桑奚遲遲沒有回復,又過很久,才收到一句:下回見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