燁城人為人，該互相庇護的，要黎族人死。

    鏡花水月快到尾聲，記憶由巫雨的記憶轉為了巫云的記憶。

    數(shù)百年后，山間沒有了名為巫雨的少年，卻又多出了一名名叫巫云的少年。他與他一樣，行走在山林之間，默默履行著身為巫祝的責任。

    一代又一代的寂寞傳承，這就是黎族巫祝的一生。

    寧明昧卻又注意到一個東西：每過五年，巫雨都會去一趟神山（礦山）里，說是要加固封印。這是巫雨時沒有的。

    礦山里的封印。

    難道礦山里除了放射性元素，還有別的東西？

    確實，按理來說，稀有的放射性元素的分布應該極其零散，不會如此集中。寧明昧一開始只以為，這是修仙界的特色。

    如今看來……

    寧明昧又獲得了很多知識。鏡花水月散去，他又看見了巫云。

    依舊是蒼白的少年的臉，只是原本屬于他自己的身體已然灰飛煙滅。

    如今活在世間的，只是一個復仇的游魂。

    “聽，下雨了。”巫云說。

    窗外大雨傾盆而下。

    寧明昧說：“秋風秋雨愁煞人?！?/br>
    “秦添一天沒有來找我，我已經(jīng)猜到了——仙長你找到真相了吧？”巫云像是很累了，他在鏡子邊上坐下來，頭歪著，靠在鏡框上，“沒錯。燁地是我想辦法混進來的，我在燁鋒的身邊待著，每天每夜，都在想用什么樣的方式，才能讓他不得好死……”

    他看著自己的手：“可阿娘說過，巫祝的手，巫祝的法術，不是用來殺人的。”

    “燁鋒他啊……中了我的詛咒。每到下雨天，那只拉我下山的手臂痛不欲生。我就站在紗簾后看著他……看著他……可沒想到，反而是秦添先來找我了。他從一個魔修身上找到一張藥方，利欲熏心，來問我，能不能幫他做藥。事成后，他給我一成分紅?！蔽自坡f，“我說，既然這是救人的藥，我就一成也不要。”

    寧明昧說：“你給他干活，還一成分紅都不要。你真是個好人啊?！?/br>
    系統(tǒng)：……

    聽到那句“好人”，巫云竟然笑了。笑容在他臉上如冰雪消融，系統(tǒng)卻不忍直視。

    巫云此刻理解的“好人”肯定和寧明昧口中“好人”的定義完全不一樣。

    “好人？是好人。我把藥做出來，我什么都沒做，秦添自己想到弄死燁地的辦法了。無所謂，在那之后，他要做什么都與我無關?！蔽自坡f，“我只把藥給燁鋒吃。四百年前，他們對黎族人棄若敝履。救他們的巫醫(yī)，被他們活生生燒死在火刑架上……如今，我看著燁鋒趴在地上，痛苦翻滾，哪里都去不了，哪里都離不開我，呵呵……呵呵……”

    還真諷刺啊。

    百年前巫醫(yī)的良藥，救了燁鋒等人，卻沒救得了他自己的命。

    百年后，巫醫(yī)制作出的仍是“良藥”，卻因人性的貪婪，變成了毒藥。

    他把頭靠在鏡子上，聲音很柔：“阿娘……阿娘對不起……我沒有殺人，沒有過。我是他的醫(yī)師，他的巫祝，當然要給他吃好藥啊。百年前我在救人，如今我也在救人，我一直在為他們制作良藥啊?！?/br>
    “阿娘……”

    巫云自言自語，垂著眼眸，像是瀕死的少年。

    寧明昧知道，他早就預料到了自己被人發(fā)現(xiàn)的這一刻。或許巫云早就知道，自己不會活太久了。

    死在誰的劍下，對于他來說，都無所謂。

    寧明昧說：“那魔修不是你殺的嗎？”

    巫云說：“不知道?！?/br>
    那就不是巫云殺的了。畢竟巫云現(xiàn)在在喊他的阿娘呢，一般來講，孩子會對活著的mama說假話，因為害怕被責罵。

    可沒有孩子會對死去的mama說假話的。

    寧明昧說：“巫云現(xiàn)在看起來，已經(jīng)半瘋了?！?/br>
    系統(tǒng)說：“唉?！?/br>
    寧明昧說：“不過我覺得他還有一點活下去的潛力，比如……”

    系統(tǒng)說：“打工？”

    寧明昧：“說話這么冷酷干什么?！?/br>
    ……系統(tǒng)好冤。

    寧明昧蹲下來看他：“你是不是覺得我要殺你？”

    巫云只看了他一眼。

    寧明昧：“你知道嗎？人的一生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斷氣。你的rou體死了。第二次，是下葬?！?/br>
    巫云：“我沒有下葬過?！?/br>
    系統(tǒng)：“……你都在干什么，巫云是被曝尸荒野的啊?！?/br>
    寧明昧推了推眼鏡：“還有力氣反駁我，還不算太糟。像巫云這樣的復仇者罪犯，其情可堪，其罪難免。比起在外面被殺，更適合被帶回清極宗思過崖。”

    寧明昧繼續(xù)：“那第三次死亡，就是被所有人遺忘。就像你是黎族最后的那個人，黎族那些草長鶯飛的春天，那些潺潺流動的河水，還有你的族人，都在你的心中活著。而如今，你告訴了我他們的事，他們也在我的心中活著?！?/br>
    巫云的眼睫動了動。寧明昧說：“有的人已死，可他還活著。有的人活著，但他已經(jīng)死了——比如房間里面那個?！?/br>
    巫云：……

    寧明昧說：“想要知道生命的意義嗎？想要真正的活著嗎？”

    旁邊圍觀的系統(tǒng)：……

    這話好耳熟，它總感覺很多無限流同事就是這樣蠱惑宿主的。